自被那群凶神恶煞之人赶走,看管,阿田费尽心思报了官,便一直担忧着三娘子的安危,如今能亲眼看到,她连忙提了裙飞快奔跑过来。
她急切查看岳欣然周身,见到岳欣然安然无恙,她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见她家三娘子形容这般狼狈,不由扑簌簌掉下来眼泪来:“我服侍三娘子去梳洗更衣。”
都司本待请岳欣然去见封书海,今日这样大的事情,都司却不知详情,届时州牧大人雷霆震怒,必是要这小娘子去解释一二。
可阿田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径自拉了岳欣然就到三楼自己偶尔歇息的房中,她素来爱洁,房中备有清水,一边掉眼泪一边给岳欣然拧巾帕。
岳欣然没有拒绝。
然后,她忽然开口问阿田:“阿田,你喜欢益州吗?”
阿田一怔,不晓得三娘子为何突然这般问她,但她却福至心灵般认真道:“我当然喜欢益州,可我喜欢益州也是因为在益州可以同三娘子在一处。”
岳欣然笑了,又问她:“那开茶馆呢?”
阿田笑着答道:“因为是三娘子教的,所以我才这么喜欢啊!”
说着,她利落地帮岳欣然解开头发,她学了这么久,竟还是第一次服侍三娘子。
看着已经染了血污的水,她不由皱眉道:“三娘子稍待,我下去再换些水来。”
不待岳欣然说什么,她已经飞快端了水出去。
岳欣然不由失笑,她摩挲着桌案,春光耀目下,铜镜中映出一张容颜,比她上一次端凝之时,五官长开了许多,她竟难得有些失神,这样算起来,不知不觉,在益州也有三年多了呢。
阿田手脚利索,也不知在这乱糟糟的情形,她是如何准备好一切的。
先是给岳欣然沐浴的热水,胰子,更换的衣裳皆是未上身的,知道岳欣然不爱打扮,却也备好了簇新的面脂,钗环鞋履也是一应俱全。
最后看到她居然摸出一把柚子叶时,岳欣然终于哭笑不得:“这是要做什么?”
阿田面纱外露出的一双眼睛格外认真:“去去晦气。嬷嬷早说过,如果遇到什么倒霉事,一定用柚子叶洗洗,去去晦气!”
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岳欣然再次拒绝失败。
无奈之下,岳欣然只得尝试跟阿田说:“陆……就是阿孛都日那些手下,如果不意外,他们应该很快就要送他回去,你看着帮他们准备些车马银钱吧?”
阿田一口答应下来,简直比岳欣然的吩咐还快。
岳欣然有些不明所以,阿田却心中愤愤,她家好好的小娘子,就是遇到那个倒霉家伙之后才接二连三卷进这些吓死人的事情当中,早送走早好!明天就跟嬷嬷说,买几挂爆竹去!
岳欣然动作很快,简单梳洗完毕出来,那头官学拍卖终于圆满结束,所筹集的款项早远远超过了原先预计的四十三万银钱,这其中,固然有看在益州颜面之上的人情投资,也不乏那些文商雅贾、真正见茶诗而欣喜拍下的,亦有不少,是冲着益州清茶而来。
总而言之,封大人和益州百姓可谓是今日最大的赢家。
在封书海最后宣布:“益州官学今日起开办!”时,漫场的欢呼终于为这一日划上圆满的句号,不少商贾借机还想同封书海寒暄几句,特别是想打探一下益州清茶的路子。
按道理来说,今日这样的场合,封书海确实应该留下来,同这些官学出资人聊上一二,可他收到消息听闻岳欣然茶楼那头的变故,哪里还能分出心神做这应付,只留下心腹同这些商人周旋,便匆匆告辞。
官学后院,看到岳欣然安然无恙,甚至从容品茶时,封书海才略松了口气:“岳娘子,怎生回事?”
这里没有外人,身后是阿田,旁边是吴敬苍,眼前是封书海。
岳欣然回想今天的一切,也不由苦笑:“阴差阳错,只能说该有此劫。”然后她简单陈述了一下:“三江世族此番张牙舞爪,背后主人便是杜豫让。”
吴敬苍再不知道魏京消息,杜豫让的鼎鼎大名却是绝对听过的:“鹤翔公子?!”
岳欣然回想了一下,好像杜豫让是有这么个雅号,魏京人皆爱赞他风姿旧秀,若仙鹤翔天。
一时间,连封书海面色也不免沉重:“只是他,还是杜氏?”
岳欣然放下茶盏,微微一笑:“若他事成,便是杜氏,若他不成,便只是他。”
这句话很绕,却道尽了这些世家大族的行事,封书海也不免摇头失笑:“促狭了。”
吴敬苍急得火烧眉毛,却在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之后,深吸了一口气,令自己镇定下来,询问道:“即使鹤……杜豫让图谋茶砖,怎么会向你痛下杀手?”
岳欣然摇头:“不是冲我,是冲陆膺去的,我今日只是池鱼。”
吴敬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阿田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自家小娘子,差点没去摸摸她的额头。
岳欣然却平铺直叙:“阿孛都日就是陆膺。”
吴敬苍与阿田皆是不由自主瞪大了眼!成国公世子居然还活着/那个马夫居然是成国公世子!!!!!!
封书海却浓眉一轩,锐利视线直直向岳欣然看来,那个马夫他当时只看身手判断便觉不俗,却未料想,却是成国公世子……
吴敬苍终于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又心中沉重:“杜豫让这般不依不饶……”
岳欣然顿了顿,看向封书海,难掩歉然:“杜豫让最后中刀坠江而去……”
不论是生是死,只怕都难免牵连封书海,只是看牵连程度大小。若是杜豫让最后活着,对方性情本就偏狭,益州之局全盘皆输,又吃了这样的大亏,岂能平白放过封书海;若是杜豫让身故,杜氏失去这样精英的嫡脉子弟,岂肯善罢甘休,再加在益州在利益的损失,必会借机发难。
正因为这样,岳欣然才格外觉得歉疚。
封书海却失笑:“小陆夫人,很不必如此。”
他顿了顿:“封某早年连肚子都填不饱,全靠老娘与娘子纵容,才叫我一直能读书,后来我到魏京谋个出路,也是惯见人情冷暖,再硬的骨头,没有粟吃,也是要软的。”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间似乎十分高兴又难掩伤怀:“我靠着在衙门帮忙抄那些乱七八糟的布告为生,有一日我忍不住评点了一句世家势大、非百姓之福,就被衙门打了十杖、直接给打出了门,彼时我真是心灰意冷,我决定用最后一点银钱买几个肉饼就归家去。”
那家肉饼铺子生意极好,就在封书海借居的破寺巷子里,每一天封书海都是就着那香气吞了口水喝咸菜粟粥。这般攒下十几个银钱,也因为在魏京实在没有容身之地,而决定花掉它们,至少给乡下的老娘妻儿带点荦腥。
他现在犹自记得,一个个头不算很高的老汉,与自己一样排队在买肉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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