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1 / 2)

不待他说完,他在益州收的四个弟子已经带着许多东西赶到了。

向意晚动作迅速地止血,用消毒的布巾开始包扎,其余学徒尽皆熟练地分开行事,先判断伤势轻重,再按缓急进行处置。

忙碌完,他才一搭陆膺的脉搏,朝站在身后的岳欣然道:“放心吧,其实外伤不深,你止血及时,性命无碍,倒是他身上的毒……”

以那白裘公子行事,软剑上淬毒,真是半分也不意外。

他看一眼岳欣然,低声而快速道:“……乃是宫中独有。我开付方子,他身子强健,睡上几日自然无碍。”

岳欣然诚恳道谢,便索性坐在陆膺身旁的胡椅上,说不尽的疲惫涌上心头,看着那扇被撞开的窗户,又说不尽的沉重。

看到陆膺与之不死不休的模样,再结合种种蛛丝马迹,岳欣然已经再无怀疑那白裘公子的身份——杜豫让,杜氏嫡支嫡子,景耀帝的亲表弟,身份贵重,更在诸王之上。

如果杜豫让死在益州,确实会引来杜氏的雷霆震怒,可岳欣然心中夷然无惧,那般的情形下,阴差阳错,你死我活,根本没有第二条路,现下封书海开办官学已解此局,一时半刻,景耀帝想用封书海,此事就绝不会深究到他身上,只这一条,便可护陆府上下平安,至于迁怒到她身上,岳欣然淡然一笑。

若是杜豫让不死……才是真的大难临头。陆膺的身份被他识破,以对方行事的阴损恶毒,还不知要怎么兴风作浪。

岳欣然心头风云涌动间,那些被包扎妥当的汉子却叫向氏医馆从上到下惊异不已,这样重的伤势,居然没有一个皱眉头,甚至发现小命无碍之后,居然一个个就开始挤眉弄眼,互相朝岳欣然那头使眼色。

向意晚瞅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陆膺,看来这群打打杀杀的莽汉都是这家伙的手下了,啧,岳小娘子眼神不怎么样啊,说着,向大夫倒着酒精消毒的手一抖,不免倒了些在伤口,陆膺在昏迷中不由皱了皱眉毛。

一个肩头包扎妥当的家伙仿佛不经意间走到岳欣然面前,咳嗽了一声。

岳欣然抬头,对方伸手挠了挠脑门,仿佛想说什么,又期期艾艾。

岳欣然问道:“……阁下可是有事?”

大汉灵机一动:“嫂子,可以把胳膊还给我了吗?”

岳欣然瞧着脚边那条被卸下、方才被她借来一用的胳膊:……

这家伙很快被还能走动的同僚拖过去暴打了一顿,话唠绑得跟个红白粽子似地溜达过来:“六夫人,那个,将军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我们……”

岳欣然看了一眼四周,陆膺这些下属虽然只有几人能够走动,看起来似是散漫游荡,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这一层茶楼牢牢护了起来,她与陆膺身周更是没有闲杂人等。

不待话唠说完,她平静点头道:“你们追查茶砖至此,可是在北狄收到什么消息?”

陆膺没有死在北疆,却选择在草原隐姓埋名三载之久,其中有什么缘故,不难揣测。

反正将军身份都暴露了,话唠索性一气儿把将军的老底儿给抖落了干净:“……当初在亭州,老国公巡边,便已经觉察到北狄动向,他一面准备上书,一面要就地召集军旅应战,那一日……”

话唠语声中少见的沉重:“将军初次巡边,二将军、四将军本想带他历练,便领着将军、与我等斥候一道前去查探,将军斩杀了北狄一路前锋,本自欢喜,回程之时,却忽然见亭关大火冲天,守关的都换了人,二将军觉得情形不对,未见老国公,他们谁也不放心,二将军吩咐四将军带着将军远远相候,他亲自领军前往查探。

我等一直未能等到二将军回来,四将军便与将军一道,隐匿前往亭关查探,却见二将军的人头挂在城头,上边已经换了北狄的人……后来,北狄大军杀来,亭关已失,又无主帅,四将军与将军一直被追杀,不只是北狄,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势力……一次途中情形危急,四将军推了将军上马,自己断后,也再也没能回来。”

岳欣然虽然当初就已经猜到了亭关之失必有蹊跷,却也没有想到事实真相的残酷之处尤有过之。

彼时陆膺才十五岁,魏京的小世子,鲜衣怒马鲜花着锦,高高兴兴第一次去巡边,期望如同父兄般顶天立地,人生这样的陡然转折,却也太过惨烈。

她转头看去,陆膺眉宇微颤,浓睫上隐约有湿意,似今日一切又令他想起噩梦一般的过往,梦境中亦不得安宁。

话唠通红了眼眶,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那个时候,没有了老国公,也没有了陆家军啦,我们被北狄撵鸡逐狗般流蹿,不少兄弟被北狄所俘……朝廷已经宣布我们都是死人,就是回来,也会当逃兵处斩……是将军带着我们在草原活了下来,自北狄手中救下了不少兄弟,又将我们聚到了一处。”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没有了“世子”,只有“将军”。

话唠深吸一口气:“亭关之事,不只是将军在查,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查,为什么,兄弟们明明都准备收拾北狄那帮狗日的,却还有人在背后捅咱们阴刀,竟先冲着老国公先下手!咱们只想求一个明白!”

先前来讨要胳膊的汉子点头补充道:“我们一直潜伏在草原上,北狄势力强横行事霸道,诸族小国无不畏惧,我们从中打探到不少消息。”

石头勉强撑了身后坐起来,虚弱地道:“早年起,老国公就安排了弟兄潜伏在北狄军中,我们查过去,好不容易对上暗号,将军证实了身份,取得了他的信任,他却被杀了,只传了一个‘荼’字和一小块茶砖出来。”

听到这里,岳欣然不难猜到陆膺为什么会拼命,北狄军中的大魏间谍既然知晓他们在追查成国公之死,必定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茶砖的线索,这条线索必定是指向与成国公之死相关的缘故。

偏偏杜豫让在这个关头冲着茶砖来到益州,甚至杜豫让还知道北狄需要茶砖之事……在陆膺看来,恐怕杜豫让,甚至杜氏都与成国公之死脱不开关系。

但岳欣然却摇头道:“不是杜氏。”

虽然目前看来杜氏也有获益,成国公死后留下的军中势力,杜氏也有瓜分,安国公的崛起便是一例,而从杜豫让所说来看,杜氏确实也有渠道及时刺探北狄消息,但多半不是陆膺猜测的那样。

话唠与石头皆有些茫然,岳欣然却仿佛不只是说给他们听的:“成国公并无太多野望,杜氏在前朝有吏部尚书之位、安国公之尊;后宫有太后与皇后……几乎要凌驾于萧梁陈诸氏之上,此事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他们不会这般冒险,至少杜氏不会是主谋。”

陆膺颤动的睫毛渐渐平静下来。

但岳欣然却有另一重猜测,杜豫让能那样快收到北狄的消息,当年亭关的变故,杜氏真的一无所知?

有一些恶,也许不在于筹谋规划,而在于隔岸观火,甚至趁火打劫。

杜豫让今天的一刀,挨得不冤。

如今的大魏朝堂,没有成国公,北狄战事胶着,自也有一干将领涌现,安国公以下,韩铮、沈石担等人,皆能独当一面……而杜玄石心心念念想要一个太宰之位,后宫不知又是怎生情形?

到得现在这情形,夜深人静,景耀帝内心深处会否也在思念那位国之肱骨的成国公?

岳欣然讽刺地一笑,却转而对他们道:“若我所料不错,这一局,杜豫让图谋茶砖,恐怕亦是中了北狄之计。”

话唠此时已经晕头转向,彻底跟不上岳欣然在说啥了:“啊?”

六夫人每一个字都能听懂,怎么合在一起就是不知道意思呢。

岳欣然仿佛自言自语道:“我想那个间谍留下的茶砖,指的不一定是大魏中的人,有可能是潜伏在大魏中的北狄人,比如,告诉杜豫让茶砖之事的人。

杜豫让想用茶砖来挟制封公,却不知,如果茶砖真在北狄散开,杜氏岂能不留蛛丝马迹,陛下会不会疑心他?疑心杜氏?这一次,也不知是北狄哪一位的推手……”

杜豫让亲来益州为茶砖之事,如若是景耀帝之意,根本不会有吏部那第二副含糊其辞的询札。

岳欣然不再多言,只向石头、话唠他们颔首道:“北狄既然有人预料到了这一步,恐怕也会刺探到益州与亭州的变故,草原上怕也会相应生出什么变数来,杜豫让生死未卜……但不论他是死是活,益州都将成雷霆之地,你们将军身份已经暴露,绝不可再留,多留一时,便是多一时的风险。我会请向氏医馆派一位医者一道,你们带他回草原,越快越好,一应所需之物,会有人为你们备好的。”

石头与话唠登时紧张起来,可岳欣然的判断,一路下来根本由不得他们不相信,十来人略一分派,登时便将活计安排下去,唯独躺着的陆膺,紧蹙着眉毛,睫毛颤抖着,他手指甚至不断挣扎着动弹,却在向意晚一剂强力药之下,哪里醒得过来?

岳欣然迈步下楼,此时益州都司经过一番紧张排查,终于可以排除茶楼和周围的危险——今日可是州牧开办官学的大日子,竟然出现这样可怖的恶性事件,益州都司再怎么紧张也不为过——封锁了大半日的茶楼,阿田终于能够冲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