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1 / 2)

陆膺捏着手上的书册,垂下视线,高坐的姿势十分端庄。

岳欣然却施施然入室登堂,径自走到陆膺身侧,先瞥了一眼他手中书册:“边军的籍谱?”

然后,她自然而然坐在陆膺身旁,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情不自禁抬手按了按眉心。

陆膺见她眉宇间隐有疲惫,哪里不知道她手头政务繁杂,千头万绪,还要自亭州飞驰这一趟的辛劳,自暴自弃地抛开了手中籍册,不耐地扬声朝外喊道:“天都黑了!不知道传膳么!”

石头远远无辜地应了一声。

岳欣然转头瞅了瞅无辜挂在天边的夕阳,又转过头来,以手支颐,笑吟吟地看着陆膺。

陆膺却是崩住了表情,不动声色地问道:“此来所为何事?”

岳欣然一本正经地道:“我听说都护大人心情不好,特地来哄哄。”

端着食盒正推门而入的一溜黄金骑无辜地在门口站了一排,隐约有可疑的嗤笑声传出来,还有不少人,肩头可疑地耸动着。

陆膺当即斥道:“我与司州议事!谁让你们进来的!”

石头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当面驳斥都护大人的夕令夕改,老老实实领着大家伙准备退出去,他不是不想驳斥,他是怕都护大人等会儿不要脸地拔刀相见,毕竟,司州大人不会武,怕是来不及拦。

岳欣然却是笑道:“有劳大家了,把食盒放在这里吧,你们吃了吗?”

冯三儿立时响亮地抢着道:“禀大人,没有呢!”

石头立时人如其名地石化了,然后他与其余资历老些的黄金骑慢慢转头,怜悯地看了这小子一眼。

冯三儿乃是先时才从马贼收编的新人,此时正一脸自以为机灵的小表情。

石头心中默哀,小三子耶,别怪我没来得及救你,回头特训的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司州大人可这么久才与他聚上一聚,还是特特来哄他开心的,你小子还敢横进去搅局……

面对这样厚脸皮求蹭饭的回答,岳欣然却连笑容都没变一下:“没吃吗?我今日是特特来哄都护大人高兴的,就不留你们了,石将军,你请各位兄弟另开一桌,算我请大家伙的。”

冯三儿有些傻眼,他是图酒菜吗!要是不能留在这儿看都护大人的热闹,另开一桌有什么意思!

余人再也崩不住,大笑出声,石头一把揪了这小子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笑骂:“你不去打听打听,司州大人的话也是你敢答的!”

都护大人也就是特训的时候收拾收拾你,司州大人的手段,这些新进来的小子怕是真不知道厉害!

岳欣然看着陆膺面上的笑容,调侃道:“都护大人不生气了?”

陆膺却是哼笑了一声,才坐了下来。

岳欣然无奈道:“我在都护府中,本就有冯都卫他们相护,哪里就有什么危险了?一切不是都如预期般顺利?乱军连都护府的门边都没摸到吧?”

陆膺叹道:“战场之中,瞬息万变,谁能确保万无一失?刀剑无眼,若真有个万一又该如何是好?”

岳欣然只嫣然一笑:“我不是好好的在这?罢了,下次我定然优先保证我自己的安全,成了吧?”

陆膺轻抚她额发,低声道:“我并非是想同你置气……说来道去,终归是我在亭州根基太浅。”

否则,又何以叫阿岳以身犯险?

听这口气,现下还在耿耿于怀。

岳欣然失笑道:“都护大人,您这上任才多少时日,一步一步来吧。”

陆膺心中有了决断,便不再就此多言,他面上只漫声应了,将食盒打开,捡了她爱吃的几样摆了开来。

岳欣然素来很好养活,二人这段时日频频忙碌,陆膺去了趟草原,又匆匆往亭安而来,倒极少有这般同坐闲叙的时日,一时间都颇为珍惜。

陆膺便捡了军中的一些趣事同岳欣然聊起,本是岳欣然说来哄他高兴的,终究还是陆膺哄得她眉眼弯弯。

石头领了下人来收拾食盒时,见都护大人一顿饭的功夫竟这般服服帖帖,不由对司州大人十分服气,他素来尽职,便不免咳嗽一声提醒道:“大人,那位孙大人明日怕不会干休,既是司州大人在此,是否也请她一并参详?”

岳欣然问道:“孙之铭亲自来了?”

她入门之时,正好与孙林二人错开,并不知此事。

石头见岳欣然心中有数,便不再多言,很识趣地做个锯嘴葫芦,飞快退了下去,叫陆膺十分满意。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陆膺便携了岳欣然在院中消食。

草木繁茂间虫鸣热闹,陆膺便嗤笑着说起了白日之事:“那位孙大人还以为亭州是他们孙氏的地界,想叫丰安莫要再收三亭的佃农。”

岳欣然略一思忖就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只怕他所谋不只于此。孙氏一族,在亭州盘踞已久,他的心怕是有些大了。”

岳欣然没再多提孙之铭,脚尖略点了点地面,却转而问道:“刘靖宇,你打算如何安置呢?”

毕竟事涉十万边军,总要有个说法。

陆膺选择刘靖宇的府邸作为居处,哪怕就是从政治意义上来说,用意也十分耐人寻味,绝不是一时意气。

陆膺却是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一是边军之中,派系庞杂,如今接手过来,保全刘靖宇也是叫底下的将领不至心中太过动荡,二来,也是看在阿父昔日的情分……当年径关大火之事,刘靖宇怕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但他宁死也不肯向我多吐露,当年的水,只怕我原先料想的还要深。”

这是陆膺第一次正面向她说起当年旧事,不问可知,这必是陆膺心中最深的痛楚,父子四人同来北疆,却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岳欣然不由依偎向他,院中微风拂动,却无端叫人觉得,周遭黑暗潜伏着无数鬼蜮,随时可能从暗中扑来,择人而噬。

陆膺拥着她,语音低沉:“彼时阿父已经看了出来,边军成立日久,却少锐意进取之将,其中却多派系庸碌逐利之辈,只是,这些人中,不少俱是故人之子,若一番整顿,难免伤筋动骨,阿父上了年纪,心中便多迟疑,我那时年轻意气,还同阿父好一番争执……

现在回想,阿父一生戎马,满身伤痛,在北疆这旧日战地,身周故人日稀,他心中怎能不伤怀?实是人之常情。

只是,巡视到了径关时,那工事却是叫阿父动了真怒,从边军将领到亭州州牧,所有人都被他好一番申饬。我不耐烦听他说那些砖瓦土木,正值北狄前哨来刺探,便央四兄领我去查看……”

那是一场他最不想回忆的梦魇开端。

家中兄弟众多,他的年纪最小,侄儿们与他差着岁数,兄长们对他便多有宠溺爱护,四兄性子斯文,知他第一次来边关,架不住他央求,便带他出关,追击北狄前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