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亭丰累得要死,懒得搭理二人,抬腿便率先进了府。
亭丰郡守二话不说,就像没听到刘亭丰方才那番话一般跟着进去了。
“二弟,此番你辛苦了。”捏了捏眉头,刘靖宇脸也难掩倦容,他是绝计没有想到,不过是想着与孙氏联手顺水推舟的事情,竟会生出这样的乱子。
这段时日,刘靖川在亭岱镇压乱民,他就一直琢磨,到底是何处出了岔子,可一时间,竟百思不得其解,要么就是都护府那头派了间子潜伏在他们边军之中,趁机作乱,可是不论怎么查,那些军士都是他们边军自亭州选拔出来,早在陆岳二人抵达亭州之前就已经在边军之中了,怎么看也不可能?难道是他们被都护府收买了?所以趁机作乱?可是,什么样的收买,能叫他们豁出性命也不要,要同边军过不去?
心烦意乱之际,刘靖宇抬起头来,看到亭丰郡守与赤岭县县令,面上流露出与方才刘靖川一模一样的警觉:“发生了何事?!”
亭丰郡守忙道:“不是乱民。”
刘靖宇面上的倦意更浓:“若无要事,便改日再说罢。”
赵家那头实是让他们近来焦头烂额,仓促间平叛,要调集兵力,还有粮草辎重,一时间能够动用这许多资源的,也就是他这个家主了。
更重要的是,以前边军并不是全然没有战事,可那些战事到得最后终归是有利可图,要么是人口,要么是田地,要么就是赏赐,现在呢?这一战打下来,除了一个稀烂的亭岱和半残的赵家军,竟他娘的一无所获。
刘靖宇心累啊。
却听亭丰郡守道:“刘大人,赤岭县内,这短短半月间,发生了多次佃农出逃之事,下官怎么想也觉得此事不对,故而特叫他来一并回禀。”
刘靖宇皱眉:“不过就是些佃农……”
亭丰郡守打断了他的话道:“大人,半月间,赤岭已经抓到七十多户试图出逃的佃农了!”
七十多户,刘靖川简直要气笑了。这才多大点屁事,这郡守到底知不知道,就这半月,亭岱这场莫名其妙的哗变中,整个赵家,精锐都消失了不只七千人!
不过七十多户佃农而已,他们刘府佃农何止千千万万,何至于在这样的当口寻上门来,这郡守到底知不知道轻重缓急?简直不知所谓!
他不耐地开口道:“少了就少了!改日再说……”
刘靖宇却忽然道:“等等。”他心头闪过一个念头:“你是说,这七十多户,都是这半月间‘出逃’的?”
亭丰郡守郑重点头。
说起来,此事的觉察纯属凑巧。
这赤岭县自从出了那桩命案、又引得刘氏家主这般关注,这县令简直风声鹤唳,县中反复巡逻,若是那伙乱民识相不再回赤岭便罢,若是回去,定要将他们捉拿归案,好向刘府将功赎罪!
便是这大力巡逻中,县衙才发现了几次怪事,不断有佃农偷偷摸摸出现在荒郊野外,开始还都以为是那伙乱民在行事,结果一抓 ,发现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佃农,谁又会在夜半在外边闲逛,一审,发现竟都是意图逃出亭丰郡的。
理由竟还一模一样……
第一次是偶然,发现不是小关村那帮乱民,他生气地喝骂几声便放了,第二次就让他生气了,这不是故意捣乱了,都直接扔牢里去!第三次,第四次……等到越来越多抓到逃走的佃农时,县令觉得,这事情好像不太对啊。牢头来禀,牢里都已经快装不下了,大人准备怎么处置?
县令惊出一身冷汗,这一次,他终于学聪明了,没去什么军营,也没去什么刘府,他直奔了亭丰郡衙!亭丰郡守虽有协助出兵、准备后勤的职责,可终究是文官,在民生之事上十分敏锐,赤岭可是整个亭丰人口最少的一个县,小小一个赤岭居然都抓到了七十多户出逃的!那没抓到的呢!其他县呢!
刘靖宇猛然看向亭丰郡守:“整个亭丰郡,这半月到底消失了多少‘佃户’?!”
这半月间……这半月间,他与二弟焦头烂额只想着迅速平息亭岱那头的暴动,就是底下有人发现了佃户逃跑之事来报,他们也根本分不出心神!
至于那些佃户为什么跑,跑到了哪里……这他娘的还用说吗!
第141章 第三轮~
这些佃农, 连地都是佃着刘余陈赵几家的,一年到头辛辛苦苦, 除去赁资与粮种, 地里那点收获还能剩下多少?勉强果腹就是不错了!
整个亭州,他们还能跑到哪儿去!
能叫这些贱民这般不顾一切, 背井离乡出逃的,必然只有那夸张宣扬的丰安新郡!
那些流民推着那破车沿途不知传了多少流言出去!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要说和都护府那娘们没有关系, 谁信?!
刘余陈赵这几家边军原本不过是将多截些自己境内的流民,如今春耕开始,只要不令他们投奔都护,留在亭丰几郡老老实实地耕作,靠着春夏几时的野果野物, 再略微贷些米粮给他们, 坚持到秋收并不是什么难事。
秋收靠着田地的赁资, 这些流民农户的出产便又能充实刘余陈赵这几家的仓廪,这算盘完全没毛病。
结果现在呢,非但是这些流民拖家带口地跑了, 赵家的军营炸了,亭岱搞了个乌七八糟不说, 亭丰竟还开始有佃户外逃!
佃户可与那些流民不同!
流民皆是在筛选之时, 因为拖累太大,或是因为劳动力不成,未能被看中签了契的人家, 可这些佃户是早就签好了契、佃了田的!他们这一跑,留下的田谁来耕作?
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问题。
一旦人口开始大规模出逃,没了人口,没人种粮,田地会荒,秋收会短,甚至边军的兵员补充都会成为极大的困难。
要知道,维持一支军队的消耗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光是粮草军需这一项,在史册上都拖垮了多少帝国,更不要说十万边军如今没有朝廷的粮草供给,要全赖亭丰三郡养活。
这十万边军是刘余陈赵四家的立身之本,再短也绝不会短他们,要是佃农大规模流失成为事实,为了维持军需消耗的基本支出,刘余陈赵这几家只有一个选择——加倍盘剥克扣那些佃农,以更少的人口养活同样的边军,不就是意味着分摊到每个人身上的负担更重吗?
若是没有选择的情形下,百姓恐怕只能一忍再忍,直到忍无可忍的那一日揭竿而起,一发不可收拾;可现在,经过边军大规模的搜捕与几次边军镇压的变故,间接证实了丰安新郡的消息完全属实,整个亭丰三郡的百姓,哪怕是在穷乡僻壤,都已经知道了丰安新郡的存在。
面对更加高压的统治和更加苛刻的盘剥,逃到丰安,是任何一个判断正常的百姓都会做出的选择,届时,亭安、亭丰、亭岱三郡将面临可怕得多的大规模出逃,而现在,只不过才是整个边军苦心经营的亭丰三郡的崩溃开端罢了。
刘靖川未见得能预料到以后的大势,却已经隐约感觉到恐惧,与极度的愤怒:“大兄!这娘们既不想叫咱们好过!咱们又何必再留什么活路!”
面对这几乎全无遮掩的杀意,亭丰郡守与赤岭县令身为文官,竟未曾觉得有多么违和,虽依旧心惊胆战,却并无丝毫反对之意。
原因再明确不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自刘余陈赵在乱局中驻扎亭丰三郡之时起,从目睹边军不动声色地侵占田地,到不择手段巧取豪夺……他们二人还能一直在这位置上,也早从旁观者到帮凶,到成为边军控制整个亭丰三郡体系的一部分,再不可分割。
若是叫都护府将亭丰亭岱亭安的人口吸走大半,少了米粮与人口,边军必将一日日衰落,届时都护府若趁机收拾了边军,他们这些人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刘靖宇却是强行按捺住心中升起的杀意,他只冷然道:“此事我自有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