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2 / 2)

岳欣然脸上的歉意并非刻意,她笑道:“诸位坐下说话吧。”

关大郎等人哪里知道这些礼节, 起身时就慢了半拍, 此时见到众人问好的这位司州大人竟是这样一位年轻的女娘, 不由更是局促,坐下时也是纠结迟疑,又慢了半拍。

岳欣然却和气地问道:“这几位就是从新郡来的兄弟吧?不必局促, 今日只是随意聊聊,请坐, 给这几位看茶。”

关大郎当即点头道:“是……我我那个、我叫关大郎, 我们、我们替队中兄弟们,来向司州大人,和和诸位、诸位大人问个好好, 托托托大人们的福,我们现在吃上了饱饭!”

这词他和众弟兄想了好久,说出来还是难免磕磕绊绊,却听司州大人摇头郑重道:“关大兄,你说这话,才叫我都护府上下汗颜,叫大家吃饱穿暖,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你们何须谢?做得不好,才是我们不该。”

关大郎等人闻言,不由一怔,从来没有一个官儿给他们说过,他们吃不饱穿不饱竟是官儿们的不对,却不知为什么,这样一番平淡的话,从司州大人一介女郎口中说来,莫名叫他们眼眶发涩胸膛发热,只是讷讷坐了下来,难以成言。

岳欣然环视一周笑道:“劳烦诸位久候,今岁都护府中艰难,大家简单用个‘工作餐’,聚聚聊一聊想法。”

工作餐?

这倒是贴切,众人不由笑道:“我等之幸。”

随即有衙役端了餐盒而来,一人一个,还十分有服务精神地打开了韩青面前的餐盒示范给其他人看,不是韩青少见多怪,实在是他真没见识过,只见约摸一尺宽、半尺长的大餐盒中分了格,格中盛着黍米与一荤两素一汤,餐盒最右的长格子中放着箸与调匙。另有衙役给众人都添了茶水,这便算是这整个工作餐的内容了?

一旁的薛丰动作也是不由一顿,打开了餐盒,也不由感到新奇,这位司州大人当真不是自谦,这简简单单的菜色,连酒水也无,真正是十分简单了,但是,要说起来,这一餐盒的东西却是足以饱腹,看起来干净可口之余,透着一种别致的清爽整洁,就和整个都护府的作风一般,明快利落,明明白白告诉你,这顿饭就是裹腹的,没什么虚头巴脑的宴席花样。

岳欣然率先举箸:“大家不必拘束,等了这么久,都该饿了。”她还关照了一下关大郎几人:“特别是这几位,刚从地里过来,辛苦奔波一日,不必拘谨,你们做活的,若是不够,只管说一声叫他们添些就是。”

几人登时应是,十分感谢这位司州大人的照顾。

岳欣然顿了顿,又笑道:“我先代表都护府,谢过韩大东家、薛大东家与白大东家,若无三位慷慨相助运粮入亭州,都护府中想吃上这样一顿简餐也是奢望,我便以茶代酒,聊表谢意。”

韩青几人真正是受宠若惊,任是他们与再多的官员宴饮,也从来没有被当作主宾这般率先被尊敬过,特别是,眼前这场合并非什么私下的家宴,而是在都护府前院的官邸、在座者一半皆是都护府高级别官员,算得上半个官宴了。

这颜面,实在给的太大了。

即使只是一杯清茶,几人也情不自禁激动得红了面颊,未曾饮酒,胜似饮酒。

待稍稍坐定,韩青与薛丰、白小棠几人对视,略微平静了心情,才真正觉得这位岳司州行事十分不同,关照百姓在前,先敬的还是他们这些地位最卑微的商人。

而后,岳欣然一指身旁跟着她一道而至的人,向方文道:“还未谢过方大人,举贤荐能,无愧功曹之职呀。”

方文早在看到这二人跟在岳欣然身后就已经十分吃惊,此时苦笑道:“司州大人莫要说笑了,哪里是我的功劳,分明是司州大人贤能在前,才能叫宿先生不辞辛劳愿意出山,如今更连‘瞻陵先生’亦肯来栖,足见司州大人德行昭彰。”

宿耕星投效,整个都护府皆知,晓得丰安新郡农事便是在他主持之下,可是……瞻陵先生,就是黄云龙与邓康皆是不由自主大吃一惊,细看向岳欣然身旁那位从容含笑的文士,竟是当年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瞻陵先生!

岳欣然摇头笑道:“不必说这些吹捧之词,若无方先生当日提醒,我也不会知道瞻陵先生,大家不要光顾着说话,都吃吧。”

她自己先举了箸,吃起饭来,气氛越见轻松融洽,尤其是姬澜沧,实在是他的传说在亭州官场神乎其神,少不得有人与他攀谈,这圆桌上自然也没有什么食不言的大规矩,说话也是轻松自在。

岳欣然随口所问,也是郭怀军关大郎等人日常起居,耕地是否辛苦劳累,特别是关大郎等人家中情形之类的话,也问及韩青等人一路而来,粮行多少日,修好的官道是否比原先好行。

工作餐,准备得简单,吃起来也不慢,众人渐渐放了箸,开始饮茶消食,岳欣然才笑道:“今次请诸位来,还有一事,新郡安置工作在即,接下来恐怕有劳诸位了,都护府若是有什么想得不周到的,尽管在此说了,也好商议着解决。”

衙役们上前收餐盒之时,郭怀军也向岳欣然道:“司州大人,我等先时已经调研过,似关大兄这般家中有老有少的不在少数,若是去接家眷搬家,光靠他们自己难免力有未逮,可否按原籍叫他们结成队伍,我等从旁协助?”

不只是岳欣然若有所思地立时点头赞同,就是姬澜沧也流露出欣赏神色:“虽说皆在亭州之内,亦难免路遇难事,数万百姓迁徙,互相结伴再好不过。”

岳欣然略微沉吟便向宿耕星道:“宿先生,我看筒车已经略微有些富余,可否请城中木匠暂停下来,打一批小车供他们迁家所用?若有老弱和家什,也好放置,若是百姓们有需要的,可向安民官借用吧。”

关大郎等人不由十分感激,否则,家徒四壁的情形下,他们也只能肩扛手提将家小托到新郡了。

宿耕星放下茶盏便有些不愉地提醒道:“那什么小车皆是些鸡皮蒜毛的小事!筒车是安置得差不多了,可粮种呢?你既是叫七日之后百姓开始搬迁,我所列的那些粮种若是未齐备又如何能够开始春耕?我丑话说在前头,亭州天寒,什么雍州、汉中来的粮种可未必有多少产量!”

关大郎等人不由面露沮丧局促,岳欣然却是微微一笑:“这点上,宿先生倒不必多虑。”

然后,她看向韩青等人:“先时有劳诸位开通托运米粮的业务,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

韩青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她这个问题的用意,还是将实际执行的情形一一道来:“因为此次入亭州的米粮极多,亭州城中的粮价便降了下来,百姓们来自都护府各郡县,也就是初时我等还需要将米粮自亭州运到诸郡县、再送到百姓们的亲眷手中,现下,各郡县的粮价也降了下来,思及运送途中的损耗与成本,我们都是在各郡县联系了合作的粮商,向他们采买了送去的。”

来之前,薛丰与韩青一般将各掌柜聚集,是将都护府交待的任务仔细研究过的,此时也补充道:“我等手下采买的掌柜皆不定时会到百姓家中查看,以防那些郡县的粮商以次充好、或是虚假瞒报而不送,先签契,验看之后再结款,虽偶有那蛮横不守约的,但我等皆替换了,目下看来,是绝不会影响百姓向家中托粮之事的。”

先时都说整个亭州没有一粒粮,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整个亭州的百姓家中可以没有一粒粮,但是那些坐拥大片良田的世族豪强的屯堡中,怎么可能没有米粮?只是因为百姓无粮,他们的粮铺中售出米粮时,价比黄金罢了。

另一方面,他们囤积米粮也有自身的安全顾虑,在这等战乱之地,什么也没有粮食能带来安全感,就是有人出重金真的大批量买,他们也未必见得肯卖。战略物资在战地的价值不能简单以银钱来论。

但现在情形又不一样,大规模的米粮涌入,粮食危机解除,囤积米粮一事就显得没会原先那么重要,粮价自然回落,原先大批量囤积的米粮,也会放松一些流入市场,毕竟,今岁秋收,自然又会米粮入库,米粮也是有存放期限的,三年前入库的那些就该尽快消耗。

因此,才有了韩薛二人所说的,从亭州城运粮到各郡县,不如在各郡县采买划算的说法。

岳欣然点头:“二位皆是实心用事,都护府十分感谢。白掌柜,不知都护府先时所托之事可有眉目?”

白小棠也是恭敬回复道:“在亭州城与各郡县粮价回落之后,我们按都护府所列的清单,小心收了那些指定的米粮上来,因为我白氏商铺因为还帮着百姓托送些小物什,都是这些运送的车马顺道拖着回来的,又是散落在各郡县,应当无人觉察,如今基本采买已毕,可悉数入库了。”

韩青与薛丰不由自主看向白小棠,心中大恨:早知当初先时晓得那些泥腿子还有托物之需,就该不问有无好处,先接下来再说!原来这当中这位司州大人还悄悄安置了隐藏任务!

岳欣然谢过白小棠:“此部分辛劳,除额外结算竞标优先权的积分之外,都护府自会与您结算银钱,白东家不必多说,把利息也一并加上吧。”

韩薛二人叹息,司州大人做买卖当真是痛快爽利,可惜这番错过了。

却听司州大人转而向宿耕星笑道:“粮种一事,宿先生如今可放心了吧?”

宿耕星这才露出点微微笑模样:“成了,那些木匠你想怎么安排便怎么安排吧。粮种齐备,底肥打了,地也平整得差不多,农具也添置到位,培训已经开始,就等百姓们将家眷迁来便可开耕了,丰安在亭州最北,时辰正正好,我观今岁天时 ,乃有大丰之年的征兆,丰安之地,天时、地利、人和一应皆备,今秋大丰收必是可期,你这名字取得好呀!”

说得后来,以宿耕星这见过多少春秋的人,竟也难掩热切与激动,他是整个亭州农事上公认的不世高人,仅看桃源一郡便可见一斑,他在农事上头的论断,再没有人不服气的。连宿耕星都期盼的“大丰之年”……那不知该是何等激动人心的景象!

一时间,众人都难掩热切,接下来的议题,不论是要领着安民官进行下一轮耕作培训的邓康,还是令了命要协助百姓迁居的黄云龙与方文,甚至是姬澜沧的“神秘任务”,总叫众人难掩心中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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