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们在商议着的一切,能叫一片荒芜的废土重新收获丰年啊!
看到这般热火朝天的场面,再想到今晨在亭州城闹得鸡飞狗跳却无功而返的孙林二氏与刘余陈赵几家,不知怎的,龚明心中竟充满了一种对比鲜明又啼笑皆非的感慨。
该怎么说呢?想捣乱却怎么也捣不到要害上,或者说,这些关键点,还来不及被那些世家豪强知晓,便叫都护府的各位在不动声色间摆平了。那些人此时恐怕还未死心吧,想着再蹦跶几次吧,这样的人,真真是……十分叫人心疼呢~
=============================================
刘靖宇与孙洵当然不会死心!当然还要蹦跶了!
从茶楼回来之后,孙洵可再顾不上什么鲜嫩可口的新鲜货色,径自去了林氏院中:“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迁府城这样大的事情!我身为一州簿曹,竟全不知情,那什么都护府就张贴了露布!这是要将我置于何处!”
林氏却不动声色收了自己手中的瑟,不必她多示意,自有灵巧的婢女知事地过来收起了这乐房中诸多珍贵的乐器,只留下些不怎么值钱的。
这举动真是再有先见之明不过,孙洵气急败坏,林氏一语不发地看他砸了桌椅琴笛,她心中十分清楚,她这无用的夫君此时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想听她说只言片语,不过是颜面伤得厉害,寻个发泄罢了。
直到满地碎片,孙洵气咻咻地喘息不停,累得不得不坐倒在榻前,林氏才缓缓道:“只是大人您不知道,还是所有人皆不知?”
想到当时情形,孙洵又不免再度咬牙切齿,还好知机的随从上前代答,免去了叫他自述其事的尴尬:“大人今日去与刘大人在那新开的茶楼小聚,便见着了都护府在张贴那个露布,看模样,刘大人先时亦不知情,都护府确是做得太过。”
林氏听见这明显的春秋笔法,不由一笑,自有婢女捧了茶案、泡好的清茶上来给她。
孙洵正喘着气,林氏挥退了侍从婢女,淡淡笑道:“老爷与刘大人可是做了什么?否则,迁府城之事,如今都护大人在城外练兵,就算他们二人夫妻一体,也该由都护大人来宣布,司州大人绝不至于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吧。”
孙洵不由略微窒了一窒,面现羞赧,随即怒道:“岂有此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那陆岳氏得了宿耕星相助,弄那劳什子丰安新郡,水泼不进!人手都插不进一个!若真叫她弄成了,有地有人便有粮,有粮有人便能有兵!届时岂还有我等立足之地!你还有心思墨迹这点破事!”
林氏起身贤惠地将茶盏亲自端到了孙洵身前,这才叫他面色稍和,哼哼着将事情道了来:“我与那些泥腿子商议了,绝不能叫都护府将那些流民都拢走,因而我们免了三载赁资,谁知那些贱民当真是不识好歹,什么丰安新郡,不过是沙泽、径山打烂了的地界!曼说与我三雍之郡的富饶之地相比,就是那些泥腿子的地盘也远远不如,偏那些贱民一听说什么迁府城之事,竟真的相信这劳什子都护府能护他们太平!真是没有半分见识!若真是打起来了,谁还顾得了他们!……”
孙洵恨恨地说了半晌,才发现林氏竟始终一语不发,他忍不住问道:“夫人,为今之计,可该如何是好?”
林氏掩了目中的不耐与讽刺,才抬起眼道:“老爷所做并无错处,只是,岂不闻乡人有云:打蛇不死反被咬?”
孙洵不由愕然。
林氏却是面带微微冷意道:“老爷与刘大人既是要抢那些流民,便是已经与都护府撕破了脸,所以才有露布之事,起初便不该只说什么免那三年赁资。”
孙洵愈加不解:“那该当如何?”
林氏道:“免什么赁资,那不过是诱之以利,可这些流民,已然被都护府的利所打动,老爷难道想让更大的利去说服那些流民吗?”
在林氏看来,孙洵与刘靖宇商议出来这策略简直就是好笑之至,都护府要民心是因为都护府新立,全无根基,可是孙林二氏立足亭州多少年,盘根错节的经营可不是只图什么民心的,就是那刘余陈赵,立足之基又哪里是什么民心?
孙洵隐约间抓到了一点头绪:“威逼利诱,既不能诱之以利,便该……哎哟,我现下知道了!我的好夫人!我这便去寻刘兵曹!”
孙洵匆匆而至,又匆匆离开,林氏面上却丝毫没有因为孙洵的茅塞顿开而有半分喜色,实在是,不论安民官的设立、还是迁府城之计,都叫林氏觉得,这位司州大人,是与亭州历任州牧都截然不同的一个对手。
依世家大族的处事,费尽代价去树敌,其实并不值得。
只是这个道理,她却是懒得与孙洵多论,且走着看罢,她轻轻拨了拨瑟弦,神情间若有所思。
================================================
亭丰郡北,赤岭郡,小关村。
婴儿一直在襁褓里嘤嘤哭泣个不停,李氏抱着他在房中来回踱步,努力地
轻微摇晃着,希望能哄得幼儿莫再哭泣,屋外关狗儿却是远远听到阿弟的哭声,一溜烟自外间跑了进来。
李氏见他双手空空,不由担忧地蹙眉:“怎么?”
关狗儿道:“拉粮的大叔这几日没来镇上,阿母莫忧心,没准他明日就来啦!阿父定会再托粮回来的!”
李氏舒展眉头,哄着幼儿,却对大儿子道:“粥放凉了,你快自己盛了喝吧,莫饿坏了。”
说是大儿子,其实也不过小小一个人儿,只怪她身子不争气,竟要这么小的孩子奔波操心。
关狗儿眯眯笑着应了,却是踮起脚尖先去瞅了瞅阿弟,看他哭得鼻子都红,小小脸蛋皱成一团,关狗儿扮了许多鬼脸去逗他,小婴儿哭泣止了一刹那,随即又再度哭起来。
关狗儿也跟着皱了皱脸蛋:“啊呀,你这个不好哄的小东西!”
李氏不由失笑,这都是学的什么口气,不由催促道:“我哄着他无事的,你快去喝粥吧,今日朝食都还未用哩。”
关狗儿恩恩应着,跑到灶边舀了粥,一面端着稀里呼噜地喝着,一面又悄悄瞅着不肯止泣的阿弟,眼中不知为何,十分纠结犹疑,好半晌,放下粥碗舔干净,又舀了清水将残水饮了,才悄悄摸到草榻边,窸窸窣窣不知道在摸什么,才摸出小小一个拇指大小的纸包。
李氏哄了这半晌,也是精疲力竭,便将幼子放到草榻上,轻轻拍着。
关狗儿道:“阿母,你快歇歇吧,上次那大叔带来的大夫不是说了,你可不能累着!不然又再请一次大夫了!”
李氏坐下休息,不由无奈:“莫说了,咱家可没有那么多粮糟蹋的,我已经好了许多,就是不知你阿父在亭州如何了,唉,他托了这么多粮回家,他自己个儿也不知吃不吃得饱,信中倒是回得好好的……”
关狗儿一面应着,一面悄悄拆开纸包,瞅最后剩下的一点点白色小块,他不由咽了咽唾沫,看着哭泣的阿弟,才艰难地塞到那张着的小嘴巴里。
哭声不由一止,关狗儿笑弯了眼睛朝李氏道:“阿母你看,我哄着阿弟不哭了吧?”
李氏不由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却难掩眼中酸涩,都怪她拖累了孩子,要不是她这身子,看病还花了那许多粮,不知能给他们换多少芽糖……
便在此时,门板忽然被拍得震天响,被甜甜味道安抚、已经开始陷入梦乡的小婴儿“哇”地再度大哭起来。
关狗儿心怦怦跳,捏了烧火棍到门边道:“谁?!”
门却被外力猛然推开,他一个不防,冷不丁地坐倒在地,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一拥而入,为首一人却是村中一个名唤关七的无赖:“嫂子侄儿,你们的时运可来了!关大兄在亭州城中想赁刘家的地种,刘家大员外答应啦!嫂子还不迎一迎!”
李氏不由惊慌地搂着幼子拉起关狗儿,看着这几个陌生人,眼中难掩无措:“我当家的去亭州了,我不晓得此事……”
关七却是嘿嘿笑道:“嫂子莫怕,刘员外早同关大兄谈妥了,你想想,刘家的地那都是整个亭丰最好的地,平素哪轮得到你们家来赁哪,还得多亏大兄在亭州得了刘员外赏识!只要赁上了,一年多少出产,定是叫侄儿吃香的喝辣的,再不愁吃穿!喏,这赁契都准备好了,只要你同两个侄儿摁了手印便可。”
李氏先时茫然,听得喏喏而已,刘家,那可是整个亭丰有数的豪强之族,他们家的地,在亭丰一眼都看不到头,关大郎家确是排队也赁不着,他们家去岁的最好的一亩地被是典给了刘家,差些的那两亩,刘家都看不上。
这突然找上门来,简直像是关大郎第一次托粮回来,像突然砸到脑门上的惊喜,猝不及防,可听到后来,李氏却猛然一醒:“狗儿和豕儿两个也要摁?”
再不晓事,母亲的天性也叫她对孩子之事猛然惊醒,赁地之事,为什么要叫孩子来摁手印,摁手印,终归是叫她联想到许多不好的事情上头,她登时警醒道:“既是刘员外同当家的说好的,便叫他去处置吧,我一个妇道人家,当真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