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康想了想,还是问道:“司州大人既不采纳孙大人的提议,可这数万灾民的口粮生计该如何是好?宿老先生可知该怎么办?”
宿耕星一瞪眼睛:“俺怎么知道?!”
邓康瞪大了眼睛,你老人家只管来阻拦,却不管阻拦之后该怎么的后续吗?!
宿耕星一脸的理直气壮:“俺就是个种地的庄稼汉,俺怎么知道该怎么办!难道不是该问你们这些官儿吗!”
说着,他毫不犹豫地看向岳欣然。
陆膺不由哈哈大笑地拍桌。
岳欣然无奈看他一眼,随即意味深长地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必担忧。”
邓康欲言又止,却听宿耕星直接道:“那许多百姓,你拉去修什么路!白瞎功夫!一年之计在于春!误了春时,到了秋收,你才要瞎!”
黄云龙:……
司州大人说不必担忧,你老人家还真不担忧啊,直接就开始操心春耕了……
岳欣然却是没有半分恚怒,反倒认真问道:“正要求教老先生,这许多百姓,该种什么,该在何处种,何时种,该如何安排?”
宿耕星便滔滔不绝地道:“亭州之地,其实与中原、益州之地皆不相同,春时较晚,一年只得一季,三条大水自西起贯穿而过,水过之地,乃有良田,余者皆是密林山地荒漠,不可图之,如今你既然拒了孙氏小儿,他那边的源水你便不能考虑了,如此便只有肃水、沙河……”
岳欣然听得认真,甚至取过纸笔不时记录,宿耕星说到兴起,还抢过纸笔自己画起来,有时岳欣然说上一句什么,宿耕星有时暴怒反驳,有时又抱着脑门苦苦思索,一老一少竟是颇为投入,只叫黄云龙与邓康等人面面相觑。
前面的衙役来催促:“大人,堂前围满了百姓,是否可以开审?”
陆膺看着与宿耕星争辩的岳欣然,起身挥手笑了笑道:“春耕乃是大事,那头公审不必司州大人亲往,我去便可,走吧。”
陆膺心中清楚,这位宿老先生,自今日起,便将是镇北都护府的常客,阿岳麾下,终多一力助,终于不必她一人独自支撑。
在亭州百姓的围观之下,这一场公审就此开始,由黄云龙宣读李成勇与杨大福等人的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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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洵气急败坏地回到府邸,一贯跟着他的仆从晓得他的习惯,忙不迭地吩咐沐浴更衣。
直到换了一身清爽,孙洵才吁了口气,恢复了一贯的儒雅风度:“都护府可有传信?”
仆从摇头道:“并未有。”
孙洵一拍桌案:“定是那宿老儿坏事!”若是陆膺与岳欣然二人同意他方才的提议,必然会召他相见,至少在他那样仓促离去之时,会有口信传来,给他一个台阶下,这才是合作的诚意,他洗沐到现下,却依旧杳无音信,这分明就是不祥的拒绝之兆!
一个温柔的声音道:“那倒未见得。”
孙洵挑眉:“哦?夫人何时归的家?”
他对面,坐着一位端庄娴雅的妇人,她只饮了一口茶,以绸帕轻拭了拭唇角才缓缓道:“呈上来给老爷看看罢。”
一个袅娜娉婷的婢女将一张窄小纸页托在掌心捧给孙洵,雪白掌心竟衬得那纸页黯然失色,叫孙洵无端有些心痒,他伸手取那东西的时候,忍不住轻挠了挠那掌心,婢女面泛红晕,连连后退,孙洵却有些心矜动摇,果真是豆蔻梢头,软暖柔嫩。
林氏瞥见这一幕,却波澜不惊地道:“老爷,何妨瞧瞧那?”
孙洵这才收回恋恋不舍的视线,举起来一看,发现这小小的纸张上印着不少文字,做工颇为精细,写着“大魏镇北都护府 景耀十六年”、“抵黍十两”等字样。
“这是何物?”他不由疑惑道。
“粮票。”
孙洵愕然不解:“粮票又是何物。”
林氏点头,一旁的婢女脆柔声音便娓娓道来:“听闻司州大人以工代赈,按工计酬,有的流民因作工努力,赚到的米粮非但自己吃不完,还能存下一些,但因无处可放,司州大人便发明了此物,可凭此物随时到都护府粮仓提取米粮。”
孙洵再低头看向粮票时,神情不由多了凝重:“可知此物现下有多少发出去了?”
婢女摇头:“夫人归家派人去探听的时候,随意一个流民都能拿出此物。”
孙洵不由起身,来回踱步道:“好哇,难道这岳氏敢有这底气敢拖着不给消息!原来她用了这缓兵之计的法子!”
用粮票代替发放的米粮,若是有些流民一边努力干活,一边又为了家人,忍着饥饿多存些粮票,虽说每日的口粮消耗不可避免,但无论如何,还是省了一部分下来!
孙洵道:“不成,不能叫她拖延下去!今日我那提议,刘靖宇亦听到,若他背地里与都护府达成什么协议,此事将生变!”
本来,此事当中,孙氏的声望乃是一等一的考量,这是孙老尚书的意思,他老于谋算,深知亭州地处偏僻,却在两国交战之地,他将自己在亭州一地的根基看得十分清楚,田地、人口、米粮、族兵皆是硬实力,可以仰赖经营之功,但家族在一地的口碑声望,却是个水磨功夫,似这等经营口碑的好买卖,却机遇难得,一次便抵孙氏做上一万次施粥。
他对于孙氏的谋算,看得极远,并不只眼前这些。
孙洵现在只担心,怕刘余陈赵那几族万一醒味过来此事背后孙氏的全盘考量,不论是争夺、还是坏事都很麻烦。
林氏却是道:“我已经派人去了,夫君放心罢。”
孙洵闻言,不由眼前一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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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勇枷号镣铐俱全,跪在堂前,默然听着黄云龙宣读一项又一项罪证,某年某月某日,杀人越货,某年某月某日,抢劫官粮……
他心中一片木然,竟生不出半分抬头去看仇敌的心思。
黄云龙好不容易念完所有人的长长罪状,底下围观的百姓已经是愤声四溢,烂菜叶子、石子不断朝李成勇砸来,他却是一动不动。
直到陆膺的声音传来:“……罪证确凿,本官身为大魏镇北都护,依我大魏律法,着案犯李成勇,斩立决!即刻行刑!”
若非身为镇北都护,手握一地兵权,兼之李成勇所犯之事罄竹难书,依大魏律法,是需要朝廷复核、秋后处决的。
听到这样的宣判,即使是心狠手辣、杀人无算的李成勇,无数百姓的拍手叫好之中,他竟不由双腿颤抖,心中畏惧油然而生,他难道真要死在此地?他与二弟若身故……他们身后的家人呢?
衙役毫不客气地将他一把提溜起来,然后,李成勇便听一个声音道:“想保住你那儿子的性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