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和扯了扯陈氏的衣袖,低声道:“阿娘,如果阿娘想出去看看,下次我带阿娘去。”
梁氏想说什么,看着二嫂与四嫂,终又只是腼腆地住了口,如果嫂嫂们都看过的话,她是不是也可以请求阿岳,她也想出去看一看,不必像大嫂那么远,哪怕只有小小一会儿也好。
岳欣然起身大笑,这一轮三江世族的交战之中,保住封书海州牧之位也罢、赢得益州的战略也罢、朝堂中试探了一枚闲子也罢,最大的收获都比不过眼前这一幕。
原来古今皆如是,如果能够独自参天蔚然成林,谁愿意做那仰赖别人的菟丝花?
这一日,在陆府团圆、岳欣然慨然许诺人人都有机会、上上下下喜气洋洋的时候,陆老夫人却忽地道:“阿岳,你是不是忘了一事?”
岳欣然一怔,随即恍然:“阿家,你若想出去走动,只要向太医点头,那自是随时都行,益州境内,只要您愿意。”她大概还是能够保证陆老夫人安全的,纵使有三江著姓在畔,三年较量之期未至,张清庭自会约束。
陆老夫人失笑,只朝苗氏道:“你看,我早说过,这傻孩子忙起来自己早忘了。”
苗氏一点岳欣然的额头:“今日什么日子你真忘了?”
岳欣然罕见地思索了一阵,从魏京、益州全部过了一遍,确实想不起来。
沈氏哈哈大笑:“你还不如这些孩子们记得清楚呢!”
梁氏笑起来:“阿和前日就开始同我念叨了。”
阿和皱了皱鼻子,却跑到岳欣然身旁,将一样东西塞到她手中:“恭贺六婶婶芳辰!”
阿金咳嗽一声:“这可是我们一道做的!”
阿恒连连点头:“阿久也出了力的!”
襁褓中的阿久吐了个小小的泡泡,算是应和。
岳欣然打开一看,却是一副歪歪扭扭的小画,还有笨拙的一行字:“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画着陆府上下大大小小十口人,给岳欣然戴了朵小花,是用小指头一枚枚摁上去的,一看便知哪个是阿久的手笔。
欢声笑语中,陆老夫人亲自为岳欣然插了一枚簪子,简单的一枚玉簪,没有太多纹饰,却是她自己当年及笄所用。陆老夫人笑眯眯地揽着这个难得全然放松、什么也不去想、开怀大笑的孩子,陆老夫人不免会失神地想到另一个只长一岁亦是这一日出生的孩子。
命数这样残酷,叫她常常忍不住妄想如果膝下有这样一对璧人会是何其欢乐,命数又看似公平,夺走一个,又送给她一个同一日生辰的孩子,爱怜地抚过那尚显稚嫩的肩头,那自今日起,她便当自己膝下多了一个女儿罢。
第43章 芳辰芳礼芳心
在陆府上下看来, 岳欣然这一个十五岁的生辰,是值得这般隆重的。
在大魏的习俗中, 女子过十五, 男子过十八,即视为成人。当然, 若在此之前已经婚嫁,亦视同成年人。
可岳欣然仓促嫁到国公府,连个像样的婚宴也没有, 虽是彼时情势所迫,陆老夫人难免心中愧疚。
故而,她这一个十五岁的生辰,便显得格外重要,更要隆重对待。这也是为什么苗氏拖着大衍跋山涉水日夜兼程也一定要在十月十七赶回成首县的原因。
纵使仍在孝中, 不能歌舞助兴, 岳欣然十五岁的生辰, 在陆府一家团聚中,依旧是过得欢喜热闹。除了陆老夫人、四个小家伙各有表示,自苗氏到梁氏, 四个嫂嫂都有贺礼相赠。
苗氏给她的,是一副千里迢迢从安西都护府大寺中求来的护身符, 唯愿岳欣然长大成人, 平安康泰,一生幸福,这是顶顶要紧之事。
沈氏给她的, 却是一副十分精巧的袖弩,就是以岳欣然的眼光来看,也是赞不绝口,足以阵列在后世那些顶级军事博物馆而丝毫不逊色,却是沈氏出嫁之时,沈石担为她准备的,原话是:“若是二公子待你不好,你也不要怕,尽管射他就是!自有我兜着!”现在送给岳欣然,其中诚挚心意,亦叫岳欣然感念。
陈氏送给岳欣然的,却是一副极其精致的山川形胜图,相传乃是古凫国王室世代相传之物,极为难得地以益州为中心,绘出周遭几千里的山川形胜,古今固然会有沧海桑田之变,可那毕竟是罕见情形,这样一幅古代地理详图,令岳欣然亦是爱不释手,仿佛又见天地之大,山河之壮。
梁氏所送,却是一盆花团如雪的异域植物,如今已是入冬,叶片已经可见凋零之兆,那如雪花朵却仿佛绽放得越加灿烂洁白,梁氏心意,当然是觉得这盆异花之珍奇才能配得上岳欣然这样她生平仅见的女子。
岳欣然收到这件礼物的神情,却最是奇怪,那个感觉,好像她这位五嫂送的不是一盆植物,而是一个钻石矿,偏偏五嫂自己好像不觉得。
岳欣然很小心地接过这盆花,又很小心地放了下来,才向梁氏问道:“这盆花……是自西域而来?”
梁氏点头,神色略带感伤:“五郎自一个商人手中收来的。”
她与陆幼安,皆是最爱莳弄花草,性情投契,连口角都未有过,陆幼安在世之时,常常满魏京去为她遍寻奇花异草,如今想来,唯余感伤,只叮嘱岳欣然好好照料,并递过一个提前准备好的小册子,道是岳欣然不得空闲,可令婢女按照册子所写仔细照料就是。
岳欣然翻开那个册子,看到上边从出芽时如何照料,到什么天气怎么施肥、怎么浇水、怎么除草,叶子什么时候长、花儿什么时候开,或早或晚该如何应对等等,无一不详细,岳欣然有点呆住。
沈氏却笑起来:“她呀,就是个花痴,待这些花草和待阿久也差不多啦,看的跟眼珠子似的,我再没见过谁能种个花还能写出本书的!”
梁氏却是婉然一笑:“花草如人,是要仔细照料的。人要诚心换诚心,花草亦要精心才换得花开如意。”
岳欣然忽然觉得,先前答应嫂嫂们都独当一面的那个承诺,也许可以比计划中早一些兑现。
然后,她向梁氏问道:“五嫂,所有你经手种过的东西,都能写出这样的册子吗?比如说,呃,麦谷蔬菜,瓜果桑麻……”
梁氏温声道:“麦谷蔬菜,瓜果桑麻,亦是花草呀,自然是能写成册子的。”
不待岳欣然发问,她抿嘴笑道:“只是,阿岳,你想要的这种册子,若是我来写,怕没有二三年是成不了册的,倒不如问那些经年的老农,还有官府中的农事官,他们可是现成知道。”
梁氏亦是世家女,闻一知十,岂能不知岳欣然问话的含义,稼田之事,素来关系国之根本,梁氏莳弄花草却只是爱好。
岳欣然却只是意味深长地道:“知道怎么做,和将之整理成册,这可截然不同。”
前者只是经验,后者却是知识。前者只能缓慢弥散,后者却能系统性地推广开来,形成……生产力。
梁氏的册子已经很有雏形了,如果进行整理归纳,再引入数据观察记录,独立成一门系统学科的时日不远了。
岳欣然心中对于下一步筹谋之事,忽然就有了更清晰的方向。
至于那盆异域奇珍,看着那盆洁白如雪的花朵,岳欣然有些惋惜,靳氏那位大老爷当着帛案使,真是遗憾。不过,在自家地里先种上几十亩吧!
岳欣然收到这许多意外之喜,整个生日宴的氛围自不必提。而吴敬苍、大衍与向意晚等人是在晚宴时方才后知后觉,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先前他们作为主心骨倚仗的,是个还未满十五岁的孩子。
陆府上下皆为老弱妇孺,自不便与他们这些客卿同席,岳欣然在后半程小坐稍陪。
大衍装模作样咳嗽一声道:“既是十五芳辰,老衲亦有小小寿礼一份赠给岳娘子,趁着今日这般吉日,老衲可专程为岳娘子算上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