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狼所告诉她的,是:“这圣池的水是族中圣水,每回请用,必得沐浴更衣、焚香诚心来请方可。若是心不诚,对我黎族有二心,饮下此水便会迅速毒发。这是我族对你的考验,经此一回,若是你平安无事将圣水请回,你方能真正成为我黎族子民。”
若是心不诚,饮下此水就会毒发?
开什么玩笑呢……
华苓微微眯起了眼。
胡狼指派了一女四男,五名五等族人随华苓来请‘圣水’。名叫觅娘的是一名四十来岁的妇人,面目平凡,脊背微偻。她看华苓只是朝着水池出神,便轻轻地开口提醒道:“谢九娘,胡大人命我等快些将祭礼进行完毕,请了圣水去。”
“知道了。焚香。”华苓唇边微微一扯,便下了令。
觅娘带领着四名男性族人,在池边摆设了一张矮案,上面放好香炉、四五样供品,又将点燃的三支香呈给华苓。
华苓执着香朝池水拜了三拜,然后在矮案之后跪坐下来,慢慢念了一篇百来字的祭文,将香插进香炉里。
不算长的祭祀完毕之后,华苓站起身,拂了拂裙摆,慢慢道:“祭拜毕了,你等取水罢。”
“是。”
觅娘小心翼翼地从池中舀起冰凉的‘圣水’,将带来的两个白瓷大瓮装满。大瓮容积不小,装满了水以后,必须要两人一起,才能抬起来。
两个大瓮装满以后,觅娘从那瓮中舀起了一碗清水,送到华苓面前,说道:“请谢九娘饮下圣水。”
华苓并没有伸手去接,问道:“往前,当真有人饮下此水之后,立即身死么?”
觅娘愣了愣,也没想到这谢九娘到这个时候才问这样的话。但只要这一关过去了,谢九娘立刻就会成为黎族的三等族人,地位比他们这样的五等族人高多了,觅娘也不敢得罪她,只是低头照实说道:“奴等负责看守圣水池,往前确实有人饮下池水后死去。但这样的情形只曾出一次。只要谢九娘对我族一心一意,饮下圣水并不会有事。”
华苓默然接过那一碗水。照她所知的知识判断,这水里应当溶解了些抑菌能力极强的物质,而自然界抑菌能力最强的物质,当属有放射性的重金属元素,也都是强效致癌物。
若真是如此,这‘圣水’有那么好的抑菌效果也是理所应当的了。在这之前死去的那人,怕是对这种毒性的耐受程度太低,接触以后出现了严重的身体反应,于是死了。
不同的人体质不一,她自己又会如何呢。
华苓往微光粼粼的水池里看去,那池底铺设的白色细沙,叫她想起了胡狼平日里所使用的那些洞窟里,囚禁手术前后的病人的那些囚室里,所有的墙壁上,都黏附了一层类似的白色细粉。
那是同一种东西。
——即使不饮这碗水,她要继续取信于胡狼,就必然要继续跟着他,在那些铺设了这种放射性物质的洞窟里活动,依然是慢性自杀。
已经是十月末了,昨夜里她听门口的守卫闲聊,说到金陵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虽然身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下,华苓也能感觉得到,从北地吹来的、又干又冷的风已经占据了整个金陵,冬季已经到来了。
大丹征新罗的大军,想必已经将新罗拿下。也不知,卫羿是不是早就立了大功,满载荣耀归来?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饮下这碗水。
她还想活很久很久,她还想见到卫羿,想和他生下健康的小孩,过幸福的小日子。
但她已经没有选择。
华苓眼眶微润,神情却是冷硬的,举起水碗一饮而尽。
☆、第176章 华苓拜师
176
华苓顺利请回了圣水,胡狼自然是十分满意。当下便应了承诺,要将华苓提为三等族人,好使她越发为黎族尽心。又因右使三大人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时常不在堂口中,胡狼忙忙地张罗着遣人去外头寻了半日,也不知从何处,将三请了回来。
黎族之内,虽然号称:在夫人、上左右三使及诸位堂主之下,所有族人按照出身和对家族的贡献分为一至五等,各得其所,但实际上,三等以上的族人在黎族内才算得上真正有些地位,被认真载入花名册之中,赏罚要依照族中成文的规矩来进行。四等、五等那些,不过比毫无地位的奴仆好一丁点罢了,依然打骂由人,若是触犯了堂主级别的人物,便是被生生刑罚死了,也告诉无门。
所以胡狼要将华苓这个曾经的阶下囚提为正经族人,也必须要得到顶头上司右使的首肯。
不过,三并不曾表露反对的意见。
于是胡狼打铁趁热,顺势就命人摆设了香案,请出黎族先祖牌位来,令华苓跪拜上香,随后便正式拜胡狼为师,随他学习黎族葺貌堂代代传承的技艺。
待上供祭祷跪拜等一番仪程完毕,将新族人的加入告知了黎族族中先祖,一众三四十人,又转到堂口内最正经的一处议事厅去,再行华苓向胡狼的拜师礼。
胡狼坐在议事厅上首,身为右使的三被请坐在胡狼左侧的太师椅上。荆大、苏升等弟子一并被叫了来观礼。又有三的五六名手下,再加负责后勤诸务的莺娘带着十几名仆役送上茶水点心伺候着,倒也将这处天然岩洞改成的议事厅塞得满满当当了,众人喁喁私语,一时间热闹万分。
华苓单独一个人站在议事堂中间,等着行拜师礼,她默然地垂下视线,袖着手。华苓很清楚,这里的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她。大概,在他们眼中,她便是一个走了狗屎运,有幸得到一堂之主的赏识,得以从地位卑贱的阶下囚平步青云的‘外人’。
背景来历毕竟是不同的,这一点就决定了,即使她真正加入了黎族,这些人对她依然会十分排斥。
思想好似被分割成了两个独立的部分,一半的她如古井无波,观看着周围人们的种种举动,而另一半则是鲜活的,看出了自身仍然尴尬的地位,看出了人们眼里隐藏的恶意和讥嘲,而后,放任自己表现出几分彷徨,几分无措来。
在座的又有几个不是人精子呢,华苓所表露出的无措立时便被发现了,胡狼的那几名弟子凑在一处说话,看华苓的眼神越发轻视了些。
“乳臭未干的小娘们,知道什么!不过生的好些,格外晓得讨堂主欢欣罢了。”不知从何处轻轻飘来了这样的一句话。
很好,她需要别人这样看轻她。看轻她,才不会觉得她是威胁。华苓心里平静之极。不过,她所做的这一切,最首要的目的,并不是为麻痹这些无关紧要人等,而是为了在三跟前,给自己刷上尽可能多的保护色。
她很清楚关节要害。黎族的这一处地下堂口,真正能决定事的是三。
也许她的作为是成功的,至少三并未阻拦胡狼的作为。
华苓抬头朝堂上望了一眼。那缺了一臂、却依然显得极其清俊秀雅的男子也正打量着她,表情是微微带笑的,甚至可以说是可亲的,但华苓只觉背后微微一寒。一开始那两个月里,三每一次下新的命令折磨她,饥饿、囚困、鞭笞、恐吓,都是带着这样的表情。
也是自小认识的老熟人了,她能观察到,三的面色并不是那么容光焕发的。华苓在心里笑了一声,不用细想也能推想得出,以三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年纪在黎族内身居高位,底下人必定不可能对他有太多的敬服心理。三的日子绝不可能太好过。
她不知道三是怎么从新罗国又回到了大丹,还如此迅速地能够在这个隐秘家族中身居高位,但人得到的越多,付出的自然也越多,绝无侥幸的。知道此人日子也不如何好过,无疑让她心里也多了点平衡。
只是不知王霏现在境况如何。原本王霏与她一样被囚禁在这处堂口之中,虽然三再不曾让她去见王霏,她也偶尔能从守卫们的口中听到一点消息。但一个来月之前,三把王霏带到了他在外头的别宅里。至此,华苓就再也得不到王霏的丁点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