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掌柜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人太多了。伙计们忙不过来还是小事,问题是他们议论的话题……幸亏刚刚没人认出您来,否则今儿您可就走不了了!”
郑娴儿掀起帘子一角,向下面窥探。
小枝便替她问道:“今天的风声怎么样?”
刘掌柜想了想,叹了口气:“不好说。陈四小姐那件事,人人都看得出其中有蹊跷。因此并没有太多人质疑五公子的人品,他们议论的基本都是‘墙倒众人推’或者‘落井下石’之类的。”
郑娴儿转过身来:“所以,他们是认定楼家的‘墙’已经倒了、认定桐阶已经‘落井’了?”
刘掌柜压低了声音,神色凝重地道:“请三奶奶早做打算,如今的局面恐怕不太好。”
“怎么了?”郑娴儿一惊。
刘掌柜斟酌着词句,小心地道:“有人说,昨晚好几个书生的家里都进了贼,不偷东西只翻书籍信件。今天一大早,书院里关着的书生又有三个被带到县衙去审问了!”
郑娴儿立刻联想到了昨晚开窗时廊下闪过的那道黑影。
会是“贼”吗?
如果昨晚她没有到听松苑去住、如果她慢一点处理那些书信,楼阙的卧房是不是也会“遭贼”?
郑娴儿心中发寒,越想越觉得害怕。
昨晚那道黑影的速度快到她完全没有看清,以至于她一度以为是猫——如果是人,什么样的人会有那样的身手?
不可能是县衙里那些蠢笨的官差。
所以,是上头有人急着结这个案子、急着要把这些读书人一网打尽吗?
如此一来,楼阙他们的处境,恐怕要加倍危险了!
郑娴儿越想越坐不住,忽地站了起来。
刘掌柜忙起身拦住她:“奶奶,现在可不是着慌的时候啊!这会儿底下百姓都说,这案子的阵势来得比先前那几桩逆案都大,最后恐怕十有八九要当谋反案子来判!——那可就不只是杀头的事了,谋反案,那是要株连九族的啊!”
“株连……”郑娴儿的脸色有些苍白。
这桩案子牵涉到的读书人已经不少,难道还要牵连到他们的家人?上头到底是要杀多少人才肯罢休!
小枝拍着桌子怒骂道:“上面的人无聊不无聊啊?几首诗而已,难道读书人写几首诗就算造反吗?何况那诗又不是咱们五爷写的!他连编书都只是给先生们帮忙打下手的,怎么就成了大罪了?”
郑娴儿苦笑道:“上面的人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
刘掌柜苦着脸道:“今儿一早,已经有两个伙计开始打退堂鼓了!他们说,出来做伙计是为了赚钱养家的,可不是为了不明不白地掉脑袋的!”
郑娴儿攥着手里的帕子,咬牙道:“暂时先安抚着。如果楼家真的有事,我自然会在出事之前遣散你们。你们不过是雇来的伙计,又不是卖身给楼家,就算诛九族,也杀不到你们的头上!”
刘掌柜连连答应着,按下了这个话题。
郑娴儿想了想,又问:“缀锦阁那边没出事吧?”
刘掌柜忙说“没有”。
郑娴儿手上急急地敲着桌面,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既然上面着急,这案子恐怕会被追着赶在年前办好。如此说来,楼阙他们的处境……
这时,楼下忽然起了一阵喧哗。摔打声、吵嚷声响成一片。
郑娴儿立刻推开门,走了出去:“何人在此喧哗?!”
楼下的众茶客已经乱成一团,并没有人理会她的问话。
郑娴儿一眼便看到了——搅得茶客们鸡飞狗跳的,正是县衙的几个官差。
刘掌柜不及阻拦,郑娴儿已站到了栏杆前面,厉声向下面喝道:“这年头,官差也要做土匪了吗!”
茶客们安静了几分,终于有官差注意到了郑娴儿这边。
立刻有人踏着楼梯奔了上来,边跑边嚷:“上面也有,一起撵了!封!全都封掉!”
许多茶客尖叫着被推出了门外,有几个官差便拿了封条,开始往门上、柜子上乱贴乱糊。
“都给我住手!”郑娴儿怒吼一声,急急地向楼梯口冲了过去。
正好迎面两个官差扑了上来。郑娴儿毫不迟疑地向前一撞,那两人脚下站立不稳,稀里哗啦地滚了下去。
门口还没来得及退出去的茶客们见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官差们大怒,立刻又有两个人冲了上来。
郑娴儿厉声断喝:“这是要造反吗?你们县太爷见了我都得恭恭敬敬的,你们竟敢对我无礼!皇上钦封的诰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值钱了?还是说县太爷已经带着你们拜了新的皇上了?”
如今京城里风声紧,“造反”这两个字的震慑力是巨大的。众官差虽蛮横,却也不敢当着一大群百姓的面认下这个罪名。
于是,得知郑娴儿的身份之后,他们纵有一百个不情愿,此时也不得不暂停了手里的差事,过来行礼。
郑娴儿往栏杆上一靠,架子端得十足:“你们也不用给我行礼,如今这桑榆县,不是早已经被黎县令他老人家一手遮天了么?直说吧,今儿你们到我这里来做什么?难不成我也写了反诗了?”
“楼三奶奶,”为首的官差赔着笑脸站了出来,“您老恕罪,卑职也是奉命行事!您家五公子与褚仲坦反诗一案有牵连,太爷奉了上头的命令,要查封楼家一应产业待审!——过后若是证实了楼五公子无罪,太爷和卑职们一定当面给您老和楼家赔罪!”
说罢,他便回头向手下人挥手,意思是尽快解决。
郑娴儿却又不慌不忙地抬手止住了:“且慢!话还没说完呢,你们急什么?那反诗一案,如今定罪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