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对待下人一向宽纵,郑娴儿一来就给了众人没脸,虽说没有打板子动家法,但这一番冷言冷语下来,已经在众人心中竖起了刻薄蛮横的形象。
这并不是坏事,至少底下人办事的时候就格外麻利了许多。
没费多大工夫,佛堂的台阶下已经跪了十来个丫鬟婆子,其中还有三个是楼闿的房里人。郑娴儿一视同仁,对哪一个也没客气。
中午小枝和兰香过来了。按照郑娴儿的吩咐,她们两个一人拿了一根竹条,看哪一个丫头婆子跪得稍稍懈怠了些,便毫不客气地一竹条子抽下去,誓要把恶人当到底。
午时还没过完,有人就受不住了,抹着鼻涕眼泪指天发誓说昨天晚上二奶奶是戌时才喝的药,那个时辰郑娴儿早已经走了。
郑娴儿叫人当供词记了下来,又问今日在宁萱堂颠倒黑白是谁的主意,那丫头却说不出来。
于是其余人继续跪着,郑娴儿单独把金珠叫进了房里。
金珠那丫头也是个厉害的,跪得两只膝盖都青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仍不肯向郑娴儿示弱。
郑娴儿见状也不多言,叫人给她搬了个小板凳过来,然后便自顾自地看起了桌上的账册子。
直耗了一个多时辰,金珠终于沉不住气,“呼”地站了起来:“你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耍威风?”
郑娴儿眼睛只盯在账册上,头也不抬:“我要耍威风,让你在外头多跪一会儿更合适。”
金珠气得一滞,好一会儿才又冷笑道:“谁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郑娴儿又看了两页,把自己想看的东西看完了,这才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我的主意,很难猜么?我不过是想要一个清白罢了。”
金珠脸色微变:“你本来——”
郑娴儿抬了抬手,打断她的话:“我是不是清白无辜,只有你和你们奶奶心里清楚。同时我也希望你明白,我根本不需要求着你们奶奶还我清白。慎思园已经失势,哪怕那毒药真的是我下的,你们主仆一时半会也爬不起来。”
金珠张了张嘴,却没有骂出声。
郑娴儿笑了:“你是想说,你们奶奶恨极了我,所以只要看着我倒霉,她就高兴,是不是?”
“你倒明白。”金珠冷笑道。
郑娴儿嘲讽地斜了她一眼,脸上笑容未变:“我当然明白。你眼里只有你的主子,所以我不跟你分辩是非对错。我只问你——你愿意让害死你主子的真正凶手逍遥法外吗?”
金珠猛然抬起了头。
郑娴儿笑眯眯地看着她:“看来你也知道你主子的事有点蹊跷。这么大的黑锅我还背得动,但你们真的甘心吗?黑锅给我背了,那真凶可就得救了!他这次害的是你们没出世的小哥儿,你焉知下一次受害的不是你们奶奶本人呢?”
“你……你能查出真凶是谁?”金珠的脸色立时就变了。
郑娴儿看着她急切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金珠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答,神色忽然又黯淡了下去。
她当然知道郑娴儿心里有气。
这会儿金珠也顾不得脸面了。见郑娴儿不语,她咬了咬牙,干脆跪了下来:“奶奶若能查出真凶,为我们小哥儿报仇,我……我们奶奶愿意出面作证,还奶奶一个清白!”
郑娴儿嗤笑:“等我查出真凶,自然就能证明我的清白,用不着你们来出面作证。你还是先想想到时候怎么向太太解释你今早在宁萱堂的那番伪证吧!”
金珠的脸色立时灰败下去。
郑娴儿漫不经心地看着,不催不问,好像全然不关心她在想些什么。
桌上的茶已经冷了,郑娴儿叫人重新添过,然后便打发人退了下去。
这时,金珠忽然抬起了头:“如果奶奶能帮我们小哥儿报仇,我们奶奶今后一定安分守己,唯奶奶马首是瞻!昨晚给我们奶奶熬药的丫头是翠环,奶奶要审,可以从她身上下手!”
“好,”郑娴儿抬起了头,“翠环留下,其余的你都带回去吧。你们的药和午饭我已叫人送过去了,回去叫你们奶奶宽心,善恶有报,罪人不会逍遥法外的。”
金珠低头答应着,心里并没有因为郑娴儿的安慰而高兴几分。
善恶有报?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骂人呢?
事实上她的感觉还真没错。郑娴儿自己是不信善恶有报的,她就是想骂人。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精明一世的二嫂子会明白的。
楼阙回来的时候,日已西沉。
郑娴儿看见他踩着橘红色的光影站在门口,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这个人,有点耀眼啊!
楼阙快步走进来,把手里提着的人丢在了地上:“你看看,是不是他?”
郑娴儿先斟了一碗茶双手捧到楼阙的面前,然后才低下头去细看了一眼。
地上委顿着的,果然是昨晚在寒香斋后墙那里撞见的小厮。
郑娴儿笑了:“这个人,很难抓?”
楼阙喝了茶,沉声道:“他不是府里的奴才。”
“咦?”郑娴儿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此人身上穿的是一件寻常的布衣,却不是府里小厮穿的式样。
可他昨晚明明是一身家奴打扮啊!
外面混进来的?
楼阙在郑娴儿先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冷笑:“说起来倒也不复杂,他的姨母是寒香斋的奴才。若不是有这层关系,咱们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这个人。”
“五爷辛苦了!”郑娴儿咧嘴一笑,狗腿地把小枝刚刚送过来给她充饥的燕窝粥捧到了楼阙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