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欣然看着眼眶通红的母子:“若是你们不想往丰安,想留下来,那我镇北都护府司州衙门便为你们寻回真相,讨一个公道!”
这孤苦疲惫的妇人抱着痴傻的长子站在当地,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夫君原本没有白白战死!
蓦地,她竟再度跪倒在地、失声痛哭:“民妇想讨回自家的地!那是当家的用命给小子挣下的……不能丢在民妇手中哇呜呜……”
岳欣然上前扶起她,转头看了趴伏于地的文华采三人,一指那方木盒:“你们三人最为熟知其中情形,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将功补过,可愿不惧威惧鬼神,彻查三亭田地三载来的赁契情形,只问事实原委,为杜春花等所有百姓求一个真相公道,但令地归原主,赁契无冤,不叫任何人蒙屈?”
文华采蓦然抬头,当先大声道:“下官愿意!”
另二人亦齐齐道:“下官也愿意!”
岳欣然点头:“那便令你们权知三郡,三十日内,彻查田地,记住,不能扰民耕作,可能做到?”
“喏!”
三双眼中,俱是坚毅,十万将士不知为何,心中大安。
这一番处置,其中曲折转寰,诸多惊心动魄,只有场中所有官员内心领略,留待细细咀嚼,三位郡守的帽子先摘了,如今变成了权郡守,只多一个字,却从正职变成了临时的司职,好比头顶悬了把剑,势必是要彻查明白的,更绝的是,都官们撤了可没给个权字啊……
再看向这位司州大人,众人眼神又不一样。
都官一职,司掌律法、刑名,权力极大,可以说,除开这些边军,便是他们了。
这三亭之地,名义是是归属镇北都护府管辖,可实际上,司州大人分明是新纳入麾下,借今日之事,一番软硬兼施恩威同下,三位郡守必将俯首帖耳,都官再由亭州委派……三亭之地,妥当了。
岳欣然向陆膺一礼:“司州衙门处置已毕,还请都护大人示下。”
陆膺面色略柔:“再妥当也没有了。”
陆膺颔首转头,却在几个边将眼中看到了隐约的不愤,也难怪,他们恐怕自以为出生入死,未来还要为朝廷卖命,占些田地是应当的呢……现在不将他们这点心高气傲踩下去,只怕便是此时面上肯服,心中也是远不肯服气的。
陆膺冷笑,就你们先前那点能耐,还不嫌丢人现眼,莫不是以为他等到现在才检阅大军是为的什么?
陆膺只不动声色道:“既如此,便继续检阅罢。”
继续检阅?边军诸将相顾有些茫然,方才连压轴的余兆田都出场了啊,还要检阅什么?
便在此时,嗖嗖之声不绝于耳,下一瞬间,天空一暗,流星火雨刹那间密布天际,直令十万边卒骇然失色!
第152章 一头撞上铁板的孙大人(五)
时近巳时, 日头已经高升,可这一刹那, 一片云头遮蔽而来, 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似是一暗,下一瞬间, 仿佛见到太阳爆裂,无数流星火雨迸溅而下,在视野中越来越近, 只叫人屏息震骇,早忘记如何去躲避。
可奇迹般的,来势这样爆裂的流星火雨坠落地面之时,却未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噼里啪啦的密集破碎之声, 众人正自疑惑间, 却听穿场风过, 呼地一声,演武场上竟猛然蹿起一片人高的火苗!
众人情不自禁倒退数步,这才仔细看去。
方才盾戈兵鱼龙阵过之处, 甲移戈旋,在地面留下了深深辙痕, 此时, 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这凭空冲天而起的烈焰,竟恰恰将那辙痕罩在火势之中, 不留一点空隙,亦未多一分溢出。更奇特的是,这平地之上并可燃之物,这火势竟一直烧着,未有熄灭之意。
余兆田心下一凛,不待他弄个分明,耳边突然响起雷霆骤响,晴天白日猛然起雷,所有人不由抬头看去,却只见晴空万里,烈日高悬,哪里有一片云彩,正自不解间,西方忽有烟尘冲天,只见一片金光汹涌而来,气吞万里,直如虎狼!
边军将领个个瞳眸一缩,猛然崩紧了身躯、情不自禁握向自己腰间的长刀,这汹汹来势中,好烈的杀气!
再一眨眼,已经看清这营金骑胯下神骏、身上金甲,待为首金骑一声呼哨马儿立停,竟千骑如一、霎时止步于帅帐之前 。
一众边将只觉掌心已经汗湿,才见烟尘便到眼前……好快的速度!这样的速度之下,说停便停,千骑如一,骑术精绝如此……众将生于亭州,长在北疆,便是北狄铁骑之中,恐怕也只有北狄可汗帐下龙卫可堪一较高下了。
刘靖宇却不知为何,既未看那引人注目的长弓金骑,亦未去看那熊熊火势,反倒是盯着那些高大马儿瞅个不停。
为首金骑轻盈跃下马来一礼:“末将邓虎,领边骑营,拜见都护大人!”
邓虎身量极高,背负铁弓、满身重甲之下依旧步履矫健,丝毫不见动作笨拙,一众边将心下暗自权衡比较,竟升起一股难与为敌的不甘来。
一众文官是看不出什么武艺身手的,只是邓虎身后那奇异的铁弓吸引了视线,不只是他,这些骑士个个背负铁弓,众人再一看熊熊火势中未烧尽的弓矢与隐约的碎片,顿时恍然,方才这些黄金骑必是远远点了火箭齐射而至,那箭中不知藏了什么燃料,竟燃至此时亦未熄灭。
看着地上盾戈兵留下的深深痕迹,再看痕迹之上火势兀自未有消减的烈焰,众人不由偷偷打量面色黑沉的余兆田,是,盾戈兵是厉害,盾牌相护,刀枪不入,又有长戈可以绞杀敌人,确如只铁刺猬叫人无法下手……可如果是遇到这金骑铁弓的烈焰箭雨……铁刺猬怕也要成烤刺猬。
孙之铭的面色更是难看至极,干脆退到一旁,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架式,只阖目去思忖接下来的局面要如何应对。
不知陆膺安排黄金骑这般出场,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番流星火雨,正将余兆田的盾戈兵克制得死死的。
不,不止是盾戈兵,一众边将均是心中惕惕,他们这些人手下的兵将,谁又是这黄金边骑营的一合之敌,莫说那火箭之雨,仅就奔袭如风一项,便足够将九成九的边军吊打。
陆膺却似未觉察边军诸将的凝重,只轻笑道:“起来罢!”
邓虎这才起身,刘靖宇按捺不住地出声相询:“这位……邓将军,敢问你麾下坐骑可是疏勒天马?”
矮帐中文官们一怔,随即齐声惊叫:“疏勒天马?”
孙之铭亦不由吃惊地睁眼看去,而一众边将们此时哪里还顾得上那些小心思,也不说和邓虎一较高下的别扭了,一迭连声地道:“邓将军,快牵过来叫我等看看啊!”
邓虎的坐骑乃是最近的一匹,他笑了笑,向陆膺一拱手,便爽快地将自己的坐骑牵到了帅帐之前。
果然,邓虎这样高的身量,牵着这马儿竟还略微矮了些!
待这匹神骏踢踏到近前,众人更是发现这马儿特征明显,绝不只是挑选出来的高大而已!只见它头细颈高,眼神灵动,四肢修长,皮毛在阳光下直如丝绸般闪闪发光,站在一身金甲的邓虎身旁,宛若与金甲一样的材质浇铸而成,熠熠生辉,叫一众武将们再也移不开眼。
刘靖宇爆了句粗:“他娘的,老子当初出一千金,那胡商都不肯相让,邓将军你竟叫麾下全部配了……”
良驹难寻,武将更是爱马如命,若非自己的下属都在当场,要撑着最后一点威严模样,此时定然已经全部冲过去流着口水上下其手了。
这些武将们还按捺,士卒们便不免有些躁动,在行伍间便踮足伸脖一个劲儿地盯着,这可是传说中的疏勒天马!天下有数的神骏哪!谁见过活的!
余兆田黑着脸回身怒斥道:“都干什么!检阅还没结束!还有没有军法了!”
林镛心中觉得好笑,他本是博学之人,此时也不禁再三赞叹道:“疏勒素产良驹,疏勒天马虽不如前前朝那位大帝愿以黄金相换、甚至不惜西征以换的天马那般传奇著名,却也是如今天下有数的良种了,素来被北狄王帐牢牢把持,胡商偶至亭州都不敢答应交易……邓将军麾下竟有如此之多,当真叫人艳羡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