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欣然却笑道:“我方才听明白了,佃农擅往丰安新郡一事确会给赁主带来损失,也难怪诸位心绪激动。”
岳欣然一句话,却叫众人惨白的脸色渐渐恢复,还好还好,司州大人是讲道理的。
岳欣然起身道:“这样吧,既是因佃农往丰安一事而起,便请诸位提供与佃农的赁契,佃农的名单,我们逐项审核。诸位既因镇北都护府的新政遭遇损失,那自然也该由都护府来承担。三日之后,都护大人正好要检阅边军,届时便将此事一道了结吧。”
检阅边军?
孙之铭心头不由疑云大起,岳欣然也未免太好说话了些,难道那检阅边军之事中还有什么意外不成?
但随即孙之铭心中冷笑,不过三日的功夫,这些“乡绅”皆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遍布边军各派山头,陆膺纵有天大的能耐,还能在三日内将这些相关的边军头头脑脑全部淘换吗?!
反倒是三日之后,赁契俱在,佃农逃往丰安、给赁主带来损失一事证据确凿……他倒要看看,届时岳欣然怎么收场。
在孙之铭眼神示意下,这些“乡绅”自然一口答应了下来,约好三日后整理好赁契带来。
而孙之铭最后一个才慢吞吞地起身,看向岳欣然缓缓道:“敢问司州大人,丰安无税可征,若再失三亭之税,北狄打过来,我亭州之军可还有果腹之粮?”
岳欣然问道:“老大人可有教我?”
孙之铭却笑了笑,摆摆手道:“老朽啦,不中用了,哪里敢指教司州大人。哦,说来倒有一事,昨日听闻亭安郡城头竟误点了狼烟,三亭的官场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您说是不是?”
然后不待岳欣然回答,他又哈哈大笑着道:“不急不急,此时司州大人可与都护大人仔细商议,三日之后再作答。老夫先行告辞。”
看着孙之铭老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岳欣然才轻声道:“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这样大的胃口,不是养身之道啊。”
第150章 一头撞上铁板的孙大人(三)
三日之后便是检阅边军之期, 十万边军整装待阅,列队于亭阳城外。
这是镇北都护第一次检阅边军, 且先前军中高层震荡, 裁撤的、对调的,难免叫军中思虑众多, 这一次检阅于军中许多人而言却恰是机会,不论是想向陆膺亮明自己实力,还是想向都护表明自己价值, 都迫不及待想在此次检阅中一展锋芒。
而孙之铭与林镛竟毫无意外,收到了司州大人的请柬。
论理,这种大军检阅乃是军中机密,是极少允许非行伍中人旁观的,但此次检阅确实不同, 非但是亭阳三郡一众主要官员悉数到场, 孙之铭林镛以及三亭一众乡绅皆有参加, 得以待在帅帐之旁另搭一矮帐。
除此之外,数里之外,边军设下的步障边上, 亦不禁百姓围观,甚至还早早散出了大军检阅的风声, 步障之外虽有距离, 不能靠近一览军容细节,却也能远远听到大军沸腾鼎盛之声,引来亭阳城内外许多百姓停驻远眺。
毕竟, 此时百姓娱乐甚少,兼之三日前城头那场狼烟虽已经广张露布,公告了乃是误点,并无北狄入侵,百姓心中难免惶惶,能听一听大军的响动,于他们而言,亦是心中略慰。
不多时,原本七嘴八舌的百姓中忽然有人叫道:“快听!”
人群不由停了议论话头,只听隐约的雄浑鼓点咚咚、咚咚、咚咚咚地响起,叫人不自禁地血脉贲张,所有人不禁呼吸急促,瞪大了眼睛,盯向检阅的方向。
遥远之处,隐约可见列队整齐的步卒手握长枪奔跑而至,震天的嘶吼杀伐之声猛然响起,滔天的杀意喷薄而来,百姓们响吓得噤若寒蝉,有人掉头就想跑,若非鼓点变幻,那些士卒止住杀声、远远停下了步伐,只怕再没有一人敢继续旁观。
随着鼓点传出的信号,原本列阵整齐的步卒变阵,凤翼阵、长蛇阵等诸多阵形一一演示而过。
本朝开国未久,文官们大抵还是见识过不少沙场征伐的,并非对武事全然一窍不通,更何况,这等大规模的演武本就轻易能激发众人情绪,一时间,矮帐之内,亦是点评纷纷:
“这是军中哪个步卒营?”
“原本在刘将军麾下的那一支。”
“难怪了,这阵型变幻如此娴熟,你看这凤尾阵,后卒变前卒,若两军当中,反应这般迅速,定能叫背后偷袭的敌军措手不及!”
“若是提前设计,诱使敌军偷袭,定能叫对方吃个大苦头!”
而后,一队弓兵奔跑而上,一轮齐射之后,登时喝彩一片!
“哈,这片箭雨下去,北狄的铁骑保管也吃不消!”
“正是!若是城头有这一队人马,保管亭安城无恙!”
随即,众人眼前忽然亮起一片刺眼光芒,竟是不约而同、情不自禁阖了阖眼——竟是一片长戈忽地整整齐齐竖到半空,雪白锋锐的光芒竟叫所有人无法直视。
沉闷地“夺夺”之声响起,矮帐中所有人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些戈兵竟手持了一面人高的盾牌,鼓点“咚”的一声,所有戈兵齐吼“杀”,雪白锋锐的长戈便自盾牌之后齐齐刺出!
这一幕令矮帐之中一时寂然,所有人皆可想像到,这盾戈兵若是出现在战场之上,该会带来多么可怕的杀伤力。敌人的砍杀根本无法伤到其后的士卒一丝一毫,可那齐齐的长戈却能收割无数血肉!
这便犹如是一只皮厚牙利的怪物,一般攻击根本无法伤它分毫,可它一旦张嘴,却能露出一口名副其实的铁齿铜牙,将一切敌人绞杀于利齿之间!
一众文官哪里见识过这样恐怖的战争武器,只听随着鼓点“咚”、“咚”、“咚”,盾戈兵高喊“杀”、“杀”、“杀”,那伸出的锋锐长戈竟犹如纸风车般旋转起来——
几乎所有人皆不约而同失声叫道:“鱼龙阵!”
阳光之下,锋锐利器折射出道道眩目虹光,几乎叫人恍惚中看到了这支钢铁巨轮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断肢残骸的情形。
即使是对亭州十分熟知的林镛也万没有想到,边军中竟还埋了这样的杀器!北狄入关三年,刘靖宇竟从来没有将这杀器祭出来过!
林镛不自禁向帅帐旁的刘靖宇看去,却发现自己身旁的孙之铭竟与鼓旁指挥的余兆田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林镛不由皱眉,因为在孙老儿的神色间,他看到了一抹隐蔽的得意之色。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难道这盾戈兵……与刘靖宇无关,却是在余家手中?不知道余家又借此,与孙老儿做了什么买卖?
只见孙之铭起身移步走到岳欣然身旁,那清艳至极的琵琶娘子冷冷一瞥,孙之铭脚步一顿,面上笑容微不可察的一滞,但他人老成精,随即便恢复镇定,向岳欣然一礼道:“司州大人,三日前你命他们整理逃走的佃农之契,已经悉数备好,请您查阅。”
说着,他身后幕僚便奉上一个木盒,岳欣然回首,看了一眼木盒笑道:“有劳孙大人了。”
就是林镛也不得不佩服孙之铭眼光之老辣,出手之精准,此时此地,再也没有比更好的时机与场合,这是边军展现实力最强的时候,也是这群与边军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乡绅身上,谈判筹码最多之时!
若是岳欣然应对一个不当,面对这样威武雄壮的军容,即使是陆膺心中,恐怕都要斟酌再三,否则,今日大军皆在,一个不好,检阅变成哗变,镇北都护府恐怕都会成为载入史册的笑谈。
一时间,矮帐之内原本聚精会神在看武演的众官员哪里还有那心思,早已经悄悄观望起这头来。
自有黄金骑代岳欣然接了木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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