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清楚,你们先时为何打了刘府的人!明明说好要与刘府签的契,为何又不作数!”
小关村的百姓们低着头互相交换了眼神,却是谁也没先出声,刘府先时被打了的那狗腿大叫一声:“那关大郎家的呢!敢撕赁契敢打人,把他交出来!”
“官爷,他们一家早走了,不在小关村,我们都赁了田地,老老实实地耕种,不敢不守契哩。”
那狗腿子狠狠踹了说话的老者一脚:“跑了?!他们一家跑哪儿去了!说!不说我打死你!!!”
见这情形,更没人敢说话,关大郎为人是真的心善,临走了还想着叫他们有难事去丰安寻他,乡里乡亲,往上数八代还是一个祖宗,怎么着也不能轻易出卖他啊!
看着这群不说话的贱民,刘员钱眼中布满阴鸷,然后却听一个声音瓮声瓮气古里古怪地道:“员玩,沃吃道!踏们一家踢了县腾(员外,我知道!他们一家去了县城!)”
刘员外不耐烦挥手,自有狗腿子目前将那人拎出来,一瘸一拐鼻青脸肿。
狗腿踢了他一脚:“员外听着呢,你姓谁名何,他娘的好好说话!”
对方肿如猪头的面上竟还流露出委屈:“沃似贵漆吖!(我是关七啊!)”
好半晌这狗腿才辨认出来,这不是先时给他们领路的关七么,竟给打成了这样!听了半天才听懂:“员外!那关大郎一伙人往县城去了!”
刘员外面色一沉,竟是正好与他们出来错过了!
登时有人沉不住气大骂:“关七!大郎与你可是没出五服的弟兄,你可是真个缺了德的王八蛋!”
刘员外面色愈加难看,他看了这些先时不肯交待关大郎行踪的小关村人,冷声一笑:“你们既是与关大郎这般交好,不肯交待他的踪迹,定是与他同伙,县令大人,似这等同伙,您看如何处置?”
县令乃是捧着刘家的饭碗,四时八节还吃着刘员外的孝敬,岂能不乖觉,当即道:“本是你家的佃户,你惩罚便是,若是敢不领的,我带回大牢中好好教导!”
小关村的百姓登时一噤,个个不敢再言。
只听刘员外冷笑道:“你们这些泥腿子,不少都是赁着我刘家田,捧着我家的碗,却还帮着打我下人的贼。既是不愿老老实实感恩,即日起,租涨三成,你们便也种着七成租的地罢!”
“刘员外!”小关村的百姓俱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七成的租!刨除地里的种子,只怕都不够一家人吃喝嚼用的!原本的四成租便已经是十分之高了,现下却要收七成租,这不是要逼他们去饿肚子吗!
刘员外仿佛没见到他们的震惊与哀求:“哦,对了,你们当中还有些赁的不是我家的,放心,我会叫别家一道涨的!今日,县令大人亦在此,这便是你们不肯好好守规矩的惩罚!好叫你们知道,你们种着谁的地,吃着谁的粮,谁是你们的天,你们该向着谁!”
“刘员外!”有人不肯相信地站起身来:“大郎今日说了,在亭州城,你们刘家的地可是一成租都不收,白白给大家赁的!”
刘员外冷笑一声:“白赁给你们?……”他视线冷冷扫过地上这群衣衫褴褛的人:“……你们也配?”
那人大声道:“不只是大郎说了!十三郎、阿林他们都说了,你们刘家许诺过的!便是因着我们先着有契,你们不肯白赁给我们,那也不能,那也不能凭白涨租!这也是对不上契的!”
“阿木,不要说了!快回来跪下!!!”那人的老娘一把拉着他。
却见刘员外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你说的有道理 ,我刘府的地既是不能给你们白赁,自然也不能凭白涨租。”
然后刘员外朝县令笑了笑:“这些泥腿子说了,不能凭白涨,那这般,明日我命官家带了契书到您府上,都改作八成租。”
小关村所有的人都惊得呆住,八成?!那还有活路吗?!
县令却是知道,刘员外一是为着刘兵曹布置的任务而着恼,二来,怕是深恨这些泥腿子竟然敢挑衅刘家的威严,他只配合地点了点头:“好。”
先时那站出来说话青年的阿娘先是呆了呆,然后血色一点点涌上她的面颊,又一点点变得惨白,她猛然跪倒在刘员外脚边,使劲地磕头:“员外,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啊!这孩子不是有意的!八成租……八成租,我们真的没有活路了,求求您,发发善心吧……呜呜呜呜……”
经历过饥荒,赁来的粮种才刚刚拨到地里,如果今岁涨到八成租,那根本不必去种,恐怕还要倒赔上粮种,一家五口真的只能吊死在地里。
刘员外看着那花白的额发染上殷红血迹,却是忽然抬起腿将那妇人踢得飞起呕了口血,在青年大叫着去扶的时候,刘员外只蔑然道:“赁着我刘家的田,还敢吃里扒外,活该!”
然后他转头道:“回城!去抓那关大……”
刘员外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阵惊叫,便觉后脑勺一阵剧痛,他面色扭曲地猛然回首,只在天旋地转间,看到一张狰狞的面孔和一块滴着鲜红色的石头,再然后,他猛然栽倒,再也没有声息。
赤岭县令已经惊得呆住,却见那青年扔了石块,原本憨厚的面孔上一片狰狞:“你们不给我们活路!这田,我们不赁了!”
然后,他转过头,向所有人道:“大郎说了,若有难事,去寻他;若是他不成,还有都护府!”
县令喃喃道:“反了反了,你们要造反了……”
青年转过头来,一字一句道:“你们叫我们活不下去!我们自会去寻活路!”
县令醒过神来,一看左右呆滞看着那具尸身的衙役与刘府护卫,他们实是一时难以反应过来,在整个赤岭县呼风唤雨的刘员外竟被……砸死了?
县令大吼一句:“愣着干嘛,还不把这杀人犯拿下!打死不论!!”
衙役们醒过神来,便要一拥而上,青年身后,却俱是他在小关村的血脉亲人,几乎下意识地,他们也抄起手边的农具、石头、木棒,不据什么,大吼着上前:“你们谁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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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哪怕是半日极速奔驰赶到这小小的赤岭县,黄云龙也全未顾上休息,而是匆匆与白小棠、郭怀军打了照面之后,便去联络此地的都官,结果传回来的消息令他大吃一惊:“什么?!县令领着他们往小关村去了?!”
依黄云龙的丰富经验立时更判断出:“不好,这姓刘的邀了县令同去,定是要生事!他们现在都未归,说不得是出了大事,我现在便赶过去看看!”
关大郎立时道:“黄大人,我同你一道去!那姓刘的本就是要寻我的麻烦,我不能拖累村中乡老!”
黄云龙却是摇头道:“你不能去!”
正是因为刘家是要找关大郎的麻烦,关大郎才更不该去。
郭怀军按住了关大郎:“你相信黄大人,大人,我与你同去,若真有什么,我可以给您跑个腿。”
黄云龙略一思忖,便向白小棠道:“白掌柜的,这赤岭县说不得是要生事,不知可否劳烦白家商铺多备些车马?若真有什么事,我们也要护住百姓安然离开,这也是司州大人的意思,不论什么情形下,都先护百姓!”
说实话,白小棠虽然年纪轻,也是白氏重点栽培的人物,否则不会叫他独自来亭州独当一面,他也是听过祖辈许多掌故的人。可是,肯像这位司州大人一般,为了一地百姓,不惜调动他们这样的大商会,甚至叫黄云龙这五品都官连日奔驰而甘之如饴,白小棠见所未见,亦闻所未闻。
他肃了面容,拱手道:“黄大人只管放心,司州大人既是将亭丰、亭岱交给白氏商会负责,我定不会所托。”
黄云龙立时便动用了都官从事的令牌,命开了城门,领着郭怀军匆匆往小关村而去。
这一夜,白小棠借着黄云龙的令牌,白家商铺也是灯火不熄,人马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