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1 / 2)

岳欣然洗浴用餐、略作休息,再睁眼已经是日头西斜,北狄初退,景耀帝才归,陆膺刚刚晋封,不问而知,必是堆积如山的事情要去处置。

岳欣然提笔,寻了纸页,重新开了一本册子【魏】-【亭州】-【军政】,简单写了几笔,她见天色渐暗,料想陆膺未必回得来,但她只是气定神闲地吩咐摆饭,甚至没有去询问。

陆膺就是在此时回来的,这一日忙碌,先是护送景耀帝,紧接着是被景耀帝留下,一道商讨亭州之事,结识景耀帝左右近臣,陆膺心中清楚,东边的战事在即,景耀帝不日将返魏京,似他新任镇北都护,看似大权在握,除了收拢亭州本地势力的挑战之外,更大的挑战其实在魏京——如何一直保持景耀帝对他的信任。

对于后者挑战而言,景耀帝身边近臣发挥的作用将举足轻重,眼下这短短时日,是他结交的为数不多的机会,回到魏京,众目睽睽之下,再想同这些人建立联系就太过敏感、缺少适合的时机了。

即使如此,陆膺也没有这一晚出去参加什么宴会,而是选择回府,这是他与阿岳在亭州、他们自己府上的第一顿饭,他不想缺席,留她一人用饭。

岳欣然是有些意外的,毕竟,新任镇北都护之职,不论是陆膺想结交的魏京之臣,还是想结交陆膺的亭州官员,恐怕都能绕府衙很多周,陆膺竟能回来乃饭,实是意外。

这一顿晚饭素净简单,也是按着岳欣然向来的习惯备下,婢女添了碗筷便退下。

岳欣然晚饭吃得少,陆膺是几年戎马生涯,进食极快,放下碗筷,看着对面端坐、神情宁定的妻子,陆膺才恍然中有种真切的感觉,三载来的刀头舔血、兵荒马乱到得此刻,才是真正安定下来。

婢女收拾了碗筷,一并掌了灯,岳欣然轻声谢过,厅中便只有他们二人。

外边的天色全然暗了下来,昏黄灯光洒在岳欣然的侧颊上,宛若名瓷泛着光晕,蒙蒙然叫陆膺心思有些飘摇,却听岳欣然忽然开口道:“陆膺。”

陆膺一怔,看到岳欣然面上淡淡神情,那些浮思遥想登时化作心中一声大叫:不好!

他立时端坐了身姿道:“阿岳,我先前并非有意隐瞒,我原本是想同你分说明白……”

岳欣然已经开口道:“我们和离吧。”

然后,一张纸页递到陆膺面前,文书之上,清浅几句话映入他眼前:“……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不若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陆膺情不自禁向岳欣然看去,她眼神不闪不避,神情还是一贯的清淡从容,陆膺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这关是绝计不可能糊弄过去了,他不由心中泛苦,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是当日去益州老老实实同阿岳坦白大漠之事,何来今日这一张纸页。

陆膺深吸一口气,认真道:“阿岳,当日隐瞒是我不对,我彼时只想着去益州打探茶砖之事,并未想着会遇上你,故而才用阿孛都日的身份以掩护,真的不是有意欺骗,我曾想同你分说明白,可中途发生那许多事,我又受伤回了大漠,真的再没有机会同你解释其中缘由 。”

说到这里,陆膺看了岳欣然一眼,不由带了几分委屈,她当初将他送回大漠,也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岳欣然摇头失笑,他以为自己是为这个?

她的神情令陆膺止了话头,他微微蹙眉,心中疑惑起来,若不是因为自己隐瞒之事……陆膺思前想后,并没有觉得自己还犯了什么错,何至于令阿岳生气至此?

岳欣然不喜欢全无必要的拐弯抹角,她神情平静看着陆膺:“陆膺,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不说亭州,便是魏京贵女也尽可择贤淑而纳娶,若你愿意,若尚公主也未尝不可,你却还想坚持这门亲事……为什么?”

不知为何,陆膺隐约有一种危险的预感,阿岳所问的背后,藏着一个他从来未曾深思过的问题,他只慎重道:“我从来未想过另娶之事,你已经是我的妻。”

岳欣然摇头,无声而笑:“当初是我选择到陆府守寡,不是你陆膺想娶我。”

这一句话,仿佛幕布露出一角,令陆膺迷茫中又仿佛窥见了什么,他临阵决断从不迟疑,当机立断地道:“我陆膺心中的夫人,从来只有你岳欣然!”

岳欣然再次失笑:“夫人?那么,陆膺,让我诚恳地来问一句,你心目的妻子,陆府的女主人,合格的都护夫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问题,陆膺模糊地想过:“自然是阿岳这般温柔贤淑,与我一道夫妻恩爱,携手白头,儿孙绕膝……”

岳欣然这次真的笑出了声,她好像在对陆膺说,又好像只是在喃喃自语:“唔,就是男外女内,三从四德,主持中馈,生儿育女,孝敬公婆嘛……”她的视线收回,渐渐落到陆膺身上,唇边的笑容那样漫不经心:“怎么办呢?这些,我全都不感兴趣。”

第102章 我想要的

陆膺听得惘然至极, 全不感兴趣?心中那团迷雾,仿佛在揭开一角之后, 又以叫他更加扑朔迷离的方式涌了上来。

他略一思忖, 立时释然道:“阿岳,我从来也未想过将你拘束在后宅之中, 你若喜欢什么,只管去做,我不会阻拦的。”

岳欣然却是起身, 她推窗户,漫漫夜色中,窗外花木葱茏,新鲜的草叶芬芳中,她回身向陆膺淡淡笑道:“陆膺, 你知道吗?当日亭州战败之事隐约传到魏京, 我是自己愿意到国公府守寡的。”

陆膺走到她身旁:“我知道, 我心中十分感念你这几载……”

岳欣然抬手,止住了他接下去的话,她只看着他的眼睛, 平静解释道:“你误会了。我选择去成国公府守寡,只是因为, 那里可以守寡。”

她看着窗外沉沉天幕道:“你看, 你身为男子,可以征战沙场,可以娶妻纳妾, 要求妻贤妾美儿孙满堂……”

看着岳欣然的神色,陆膺心中渐渐焦躁起来:“阿岳!我陆膺可以立誓此生此世绝不另纳!”

即使她想说的全不是这个意思,岳欣然也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失笑出声:“立誓?”

陆膺郑重道:“不论阿岳你信与不信,我定会说到做到。我陆膺之心可昭日月,若有所欺,鬼神可追!”

他自幼早慧,看到父母之间裂隙极深,从几个兄长并非母亲所出也能猜到端倪,也正因为如此,他与成国公的父子关系始终不曾真正亲密无间。

每次看到母亲孤寂的身影,他就已经千万遍地想过,他若有妻,绝不会令她如此孤单难过,更何况!他所娶之妻还是阿岳!

岳欣然摇头一笑:“陆膺,人的一生那样漫长,人心难测,谁能说自己永远不变?”

一切誓言,皆是虚妄。当初的誓言多么真切,最后背叛起来便有多么痛楚。所以,谁也最好别说什么天长地久朝朝暮暮,眼前就说眼前就好。

陆膺神情渐渐凝重:“阿岳,我不明白,当日在益州之时,你我之间分明有情谊,你现下为何这般……”

岳欣然却是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道:“因为彼时在益州,你是阿孛都日,现下在亭州,你是陆膺。”然后她摇头道:“阿孛都日可以,陆膺,不可以。”

陆膺满面愕然,他身为阿孛都日时,不过一介草原马贼,在北狄与诸族的夹缝间游走,朝不保夕,在益州时身为马夫,他的身份更是卑微之至,彼时阿岳都全不介意,现下他已经是镇北都护,手握帝国北域军政大权,阿岳却说不成?

在世人看来,阿孛都日与陆膺天差地别有若云泥,可为何到了阿岳这里,宁可与一个马贼耳鬓厮磨,却不愿意做都护夫人……这岂止是匪夷所思,简直是荒谬之至!

岳欣然微微一笑:“我与阿孛都日并无什么誓言,也无须什么承诺,在一起便开开心心,他若是对不住我,一别两宽,从容别离便好,谁能管得着?谁又能说什么?可陆膺你却是镇北都护,”她淡淡一笑:“都护夫人,好大的诰命,好大的头衔,内要主持中馈,外要应对那些夫人场合……”

她并没有说完,就已经开始轻轻摇头失笑。

陆膺面色几乎有些难看:“你不想要夫婿,却只是想寻……”他几乎是从牙根里吐出了这个词:“——姘头?!”

岳欣然迎向他的眼眸:“若只就目下而言……”她顿了顿坦然道:“是。”

不必理会世俗,抛却一切伦常,不讲究什么男外女内男尊女卑,只有他们二人,这样的关系在这时代看来,岂不就是姘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