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图毅却是微微一笑:“州牧大人,纵是再爱才惜才,您也需承认,似这少年郎,再如何努力,终是不如书院子弟的。”
吴敬苍哈哈一笑:“中正大人,你那三江书院中,多少夫子教导,便是只猪也该习文识字了吧!反观这少年郎,只靠自己而奋发图强,比你那书院中多少眠花宿柳的混账不强到哪里去!”
靳图毅瞥了吴敬苍一眼,一指身后三江书院诸多夫子:“这位大人,三江书院有诸多夫子辛劳教导,不间接佐证了书院中英才辈出之事?你所指责之事,可有实证?便是就事论事,现下叫这少年郎与三江书院的子弟分个高下如何?”
那些夫子纷纷点头,这少年郎再是好苗子,野地里长着,怎么比得上苗圃里精心侍弄的!
吴敬苍登时气结,这叫人怎么比!这少年郎全靠自力更生,却要与三江书院自幼习读的优秀世家子弟去比吗!天下还有比这更不公平的比试吗!
封书海深深看了靳图毅一眼,竟然笑着赞同了他的话:“中正大人说的是,这些年我益州能有这许多英才,全赖三江书院大力培养。”
靳图毅立时朗笑道:“正是,今日我等便请封大人见识一下院中英才如何?”
曲水旁登时欢呼起来,封书海方才那话,岂不是赞同在三江书院中选贤之事,什么寒门子弟,且挨不着!
吴敬苍冷笑着打断了靳图毅:“靳大人,既然三江书院这般好,似陈少章这样的少年你也瞧着心性不错,为何不能纳入院中?”
靳图毅真是对吴敬苍几次三番的无礼有些不耐,他神情冷下来,他身旁有书院的夫子喝道:“自是为了保证书院所出子弟的质量!书院地域终是有限,若是什么人都能进书院,岂非人满为患,如何能静心读书!”
吴敬苍再问:“哦?那敢问什么样的人才能进书院?”
这夫子对吴敬苍这种明知故问实在是忍无可忍:“瞧你也是读书人,读书费纸费墨,其贵之处,你难道自己不知?书院中那许多人念书,谁买纸谁买墨?自然是付得起束脩又有天资的少年人才能进!”
吴敬苍冷笑,眼神扫过曲水之旁:“说白了,不就是你们三江世族的子弟才能进吗!”
那夫子上下打量着吴敬苍,回以冷笑:“也罢,今日便叫你知道,三江书院,本就是我三江世族出钱出力办的族学!书院肯收外姓子弟,那是道义,却不是义务!”
封书海平心静气地点头,然后朝身后几个陌生面孔的读书人道:“……这便是如今益州的情形,亦是天下的情形。”
封书海叹息中充满了理解与体谅:“三江书院其实全然无错,本就是世家族学,只收世家子弟如何叫错?可是诸位,似少章这样向往学问的孩子,却是埋没荒废于民间;少章已算幸运,有一个识字的父亲,有更多似少章这样的孩子,也许一般聪慧,却可能终生连字纸也无法触碰,其间埋没多少英才……何其憾也?”
靳图毅渐渐皱眉,他忽然发现,封书海今日之举,似乎意不在对集贤会拆台,先前那些轮过招,似乎他们都弄错了重点。封书海意在他身后那几个书生,靳图毅忽地瞳孔一缩——
便听那几个书生当先一人朗声笑道:“封大人,不必再多说了。此事,我应下了!”
然后,这个目光有神的儒生上前一步看向陈少章微微一笑:“我喜你孝顺恭敬、勤勉不弃,你可愿随我一起读书?”然后,他顿了顿,才想起什么的道:“哦,对了,我叫卢川,出自平章书院。”
场中先是一寂,随即所有书生全都激动地喧哗起来:“平章书院?!”“那个平章书院?!”“卢川?!‘平章四君子’之一的卢先生!”“那陈少章走什么狗屎运了!”
连那些三江书院的夫子都面色激动地上前见礼:“卢先生!”
靳图毅面色十分难看,他万万没有想到,封书海说动的不是平章书院中随便哪一个书生,竟是卢川!
一旁的张清庭却是看了一眼岳欣然,心中反倒松了一口气,卢川,这便是对方此次的牌面了吗?
靳图毅深吸一口气,越众而前,微笑着向卢川见礼:“卢兄,久仰大名,终得一见!说来小女嫁到杜氏,令兄所纳似乎亦杜氏女,说来也是有缘哪哈哈!”
世族之间,联姻甚多,本来靳家在益州,与卢氏这样的世族八竿子打不着,可嫁女到杜氏之后就不一样了。
卢川闻言,只是礼貌地道:“靳大人谬赞,在下一介山野闲人,万不敢当。”
靳图毅看着呆呆的陈少章哈哈一笑:“你这少年郎真是天生的气运,先是遇到封大人,如今又遇到卢兄!”
然后走到卢川身旁,不经意叹道:“别人不知,卢兄却应知我,三江书院几代人经营,殊为不易,我这内弟,”他一指张清庭:“素有令名,若是出仕,声名定早早超过我。若非为了书院呕心沥血,何至于在益州屈就二十载!”
靳图毅坦诚地看向封书海道:“大人,您爱惜寒门子弟,我三江世族亦知,可实是有心无力,”然后他又笑道:“似这少年郎今日这般,实是皆大欢喜啊!”
卢川却与封书海相视一笑:“正是,皆大欢喜。”
靳图毅思量着,卢川既要收那陈少章,何不趁机请卢川到三江书院任教一段时日。
他还未开口,却听卢川向他道:“三江书院不能收外族子弟,我等方才皆听到了。”
不待靳图毅解释,卢川已经环视着场中所有书生,特别是那些寒门子弟:“我方才已经决定,将留在益州讲学,愿提携益州有心向学之士!”
场中一怔,随即欢声雷动。
靳图毅大喜,立时趁势大声道:“卢兄何不到三江书院中讲学?这般,卢兄的子弟也可一并过来!两全齐美!”
卢川失笑,这位帛案使才是真的想得美啊。
他摇头,然后一字一句道:“抱歉,靳大人,我等这次来,是为广纳有心向学之士,非为一族一姓。”
靳图毅怔住了,就是张清庭也十分疑问,广纳?怎么个广纳法?
靳图毅下意识看向封书海,莫不是这封书海在挖他的墙角……?
封书海笑道:“既如此,我便在此公布这消息了吧。”
封书海视线淡淡一瞥靳图毅道:“我准备在益州成立官学。所谓官学,只要是我益州的少年郎,只要有心向学,皆可来我益州官学进学,学成之后,依学习表现选拔录用到我益州诸多衙门之中,为我益州百姓效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谓之‘官学’。”
靳图毅手掌在隐隐发颤,就在方才,因为嫌弃那些寒门子弟,他们向所有人清楚地表明了三江书院的性质——就是三江世家的族学,他们出的钱,资源有限,他们不爱招那些泥腿子,谁也不能说他们的不是!
确实,封书海没有同他辩驳这些,封书海他娘的直接另起了炉灶!还起了名字叫“官学”!这岂非意味着,以后三江书院都只能是“私学”!
那官学可以选拔学子任官职,岂不是以后三江书院这“私学”都要靠边?他这中正之职还有意义,这岂不是意味着,今后不只世家子,那些寒门子弟只要能考入官学,皆可为官?只要想到他日会有无数似封书海这般的泥腿子成为自已的同僚,在益州不断给家族添堵……靳图毅就觉得胸间气血翻涌、脑中头晕眼花,只差没有当场吐血。
……这封书海,哪里是在挖他的墙角……是直接在挖他的命根子啊!
一时间,靳图毅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却有一只手忽然冷静地放在他的肩上,他额头满是冷汗地转头看去,却是他的妻弟,张清庭。
张清庭眉眼清明,操持过书院,却知道没有那么简单,他冷静地问道:“敢问封大人,在下对这官学有三问,还请解答。一问,官学再如何办,能容纳的学生也必定有限,大人要如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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