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2 / 2)

晴娘看着被打伤的兰书生,泪如雨下,请了大夫来,就是大夫心善,不收诊金,可他们家中也再没有半分银钱去抓药了,晴娘心如刀绞,再次长长唱了一段,直抒悲愤,她不过只是想把日子过下去罢了!为何如此之难!

是啊,为何如此之难!

这几乎是楼下每一个百姓的心声。

吃饱,不求山珍海味,只是粗谷杂粮,饿不死就成;

穿暖,不求绫罗绸缎,只要麻布葛衣,冻不死就行……

他们只求一家人在一起,平平淡淡,安安康康,这样微薄的心愿,竟如此之难!

就像晴娘与兰书生,百劫重逢,想守在一处过日子,没有伤害任何人,为什么竟这样难,这样难!

这几乎是每一个真实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百姓,发自内心的呐喊。

而晴娘的眉宇间,终于有了一抹决断!

幕布缓缓拉下,却锣鼓不歇,预示着,剧情还没有结束,可那沉重、威严的锣鼓声,却仿佛昭示着下一幕的重大与威严,好像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不知道为什么,邢八爷的心极不平息,他总觉得还会有什么妖娥子蹦出来,可他又实在猜不到,除了方才那般不痛不痒的诋毁之外,那陆岳氏还能做什么……

下一瞬间,当幕布拉开,看到那布置成个简陋大堂模样的地方,邢八爷只觉得十分疑惑。

然后便是一声清越女声:“冯大人,民女晴娘状告江府!”

江府,正是剧中那放贷又逼人当绣娘、佃农的家族。

一个威严的声音放缓了语气问道:“不必惊慌,所告何事,且一一道来。”

这个时代,任何一个踏进官府的百姓都心怀恐惧与战栗,可是听到这几句话,所有观众都感觉到那股不容错辨的深深善意。

晴娘的神情中仿佛终于鼓起了最后的勇气,大声道:“民女晴娘要状告江府,放钱逼利、侵占民田、逼民为佃!”

邢八爷只觉得脑海里嗡地一声,接下来这官府大堂上发生精彩对决的剧情他再也听不到了,放钱逼利、侵占民田、逼民为佃……这一桩桩一件件……他不由朝周遭那些泥腿子看过去,他们衣衫褴褛面容黢黑,依旧是他永远不曾放在眼中的寒酸模样,可那一双双眼睛却绽放着明亮到灼热的光芒,牢牢盯着那楼上,仿佛那里有一座看不见的灯塔,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本官现在宣判,依大魏律,悬钱滚利,实属荒谬!以田抵利更是借机侵占民田,罪在不赦,责令立还民女晴娘北口子田地五亩,晴娘按利两分抵还悬钱即可……江氏放钱逼利、侵占民田、逼民为佃,罪在不赦!来人!”

看着楼上那草堂班子一样简陋的官府竟对那荒唐的江府定了罪宣了判,那几个唱着话本子的家伙感恩地连喊“冯大人青天大老爷!”……邢八爷心中再没有一点鄙夷,看着这个简陋的戏台,他的手心中汗津津的,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知道,眼前这个吸引了无数泥腿子来听的话本子,只是一个引子,接下来,会有无数泥腿子涌向封书海的官府里,递上无数罪状——哪怕这话本子里的青天大老爷只是“冯大人”,不是封大人,但那些百姓会知道的。

楼上的剧情不因任何人的恐惧而转移,那位冯大人给江府定罪之后,却依旧有百姓的田地几经转手,实是无法寻回,正踌躇间,里面竟有一个笑眯眯的掌柜出来团团行礼道:“诸位如若愿意,可到我陆氏茶田来,契约中写得分明,只要一方愿意,这契约随时可解,我们是按月发放酬劳,对酬劳满意可再签约,而且,我陆氏茶田提供大夫免费看诊,提供免费扫盲识字课程……对于认真上进的,未来可以独立打理一个茶园,拿着干股行权当掌柜哩。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呀~~~~”

当即楼上便有几个百姓模样的家伙凑上去七嘴八舌地问起来:“大夫看诊不收银钱吗?”“扫盲识字是什么?我若要识字,还有先生免费教我么?”“独立打理一个茶园?是真是假?”“拿干股?是真的???”

笑眯眯的掌柜耐心的一一解释,底下笑逐颜开的观众们已经互相询问起来:“咦?你真有亲戚在那陆氏茶园?到底如何?”“竟全是真的吗!回头我让我家小子也去!”“就是,这般厚道的东家哪里找!”“你没见吗,楼上那位青天冯大人都说陆府茶园可以哩,绝计错不了,赶紧去吧!”

面对这样的硬广,邢八爷已经麻木了,他已经不敢去想,明日会有多少佃农涌向各大家族,要求解约而去往这陆氏茶园。

在邢八爷连皱纹都彻底僵硬的时候,楼上传来喜气洋洋的乐曲,状告了恶人,寻回了失地,周围境地一般凄惨的同乡也寻到了茶园那样的好去处,冯夫人亲自作媒,在婚庆乐曲中,晴娘与兰书生终于光明正大,在所有人的祝福中拜天地。

就像所有百姓爱看的故事一般,团圆且喜庆,而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故事,所有百姓只觉得心中好像有一簇簇小火苗在燃烧,好像这不是故事的终结,而只是一个开始。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而星星之火,除了可以燎原之外……也在邢八爷心中投下一个不祥的巨大阴影。

第61章 败局而已

剧终之时, 彩楼之下,无数百姓山呼海啸, 彩楼之上, 晴娘等一干主演连连致谢。

邢八爷神情阴沉地起身要走,却被久久不肯离去的观众堵了离去之路, 一时竟是离开不得。

岳欣然却是径自过来见他,她半点不见全面赢下此局的志得意满,只客客气气:“邢八爷, 您好。”

邢八爷面上肌肉抽搐,他双目定定盯着眼前这年华大好的小娘,对方眉宇清亮,仿若初生之阳,堂皇正气, 便如这一次的应对般, 他的老朽迟暮、沉沉衰败在对方映衬下, 那样全无遮掩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再也逃脱不得。

然后,他双目怨毒, 却口气平静:“想来还是老朽错了。”

岳欣然:“哦?”

邢八爷声音直如地底涌出般冰寒:“当初实不该阻拦靳九。”

他是真的后悔,眼前这个小娘, 这般的年纪, 这样的手段……直如一轮烈阳,喷薄欲出,整个三江世家, 谁能阻拦。

到得此时,她根本不必再出其他手段,只消将这话本在整个益州多唱上几场,三江世家的佃农还能剩下多少?封书海在整个益州的声望又会到何等地步?到得那里,三江世家的牌面还有多少可供挥霍?

靳九那粗鄙的手段,曾经他是嗤之以鼻的,简陋粗率,不顾后果,简直是那些田间莽汉才会用使出的路数,他们这些世族不屑。

可如今转头看去,真正可笑的却是他自己。

若当初知道眼前这小娘是这样的心性、这样的手段,不择手段将其扼杀,哪有今天的滔天大祸!

岳欣然平静目光向他看来,她身量在女子中算得上高挑,视线平平看来,可那目光竟仿佛朝他俯视而来,一切皆在洞悉之中。

岳欣然摇头失笑:“事到如今……你居然是这样想的。”

居然以为只要杀了自己一切就不会发生。

她只平淡地道:“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将百姓视为蝼蚁压榨玩弄……迟早玩火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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