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陆府茶园所制成的茶砖却不同。
不论是封书海还是吴敬苍都曾对这茶砖的饮用方式大感惊奇,只需要掰下一小块,加入沸水冲泡,不多时,水温下降之后,自然成茶,不需什么炙撵罗的繁琐步骤,十分方便。
而那茶水,封书海只觉口感醇厚,与传统的茶汤相较而言,别有一番滋味,提神之功却是别无二致,十分神奇。
更重要的是,陆府这茶砖不似那等世家大族牢牢把持着供应之价,甚至将之变成某些上层人物的专属享受之物,而是以一个相当公道的价格大批量供应,如此一来,这大大精简了吃茶步骤的茶砖,才可真正由世族而下,进入寻常百姓家。
按岳欣然向他们二人的介绍,这茶砖进入市场,只要能有销路,那自然陆府就能建设更多的茶园,更多的茶园能给益州当地百姓提供更多的生计,有了生计百姓手头自然有更多余钱,有了余钱当地百姓自然也会去买茶喝茶,茶砖的销量便会更大,这是一个全然有益的良性循环。
封书海听过吴敬苍的转述之后,大加赞赏。
可现在发生这天降巨石之事,吴敬苍想法又自不同,若引来那样可怕的觊觎,致使陆府无法保全这门营生,再好的营生不过徒然添祸。
岳欣然:“幕后者不是说了么,只是向我打个招呼罢了,未见得上来就是要我的性命。”
吴敬苍真的急了:“这样的人如何能说道理!打个招呼便是八条性命,下一次对方若真的要夺茶园呢?岂知对方不会冲着你下手!”
岳欣然向身后胡椅一靠,仰头笑起来:“遇到不讲道理之人,便合该讲道理的人退让?”
她语气是温和的,可吴敬苍却莫名从这温和的口气之下听出了凛冽锋锐、坚不肯让之意:讲理的人让道给无理之人,那世上有没有道理,还有什么分别?
吴敬苍苦笑,这三年来,跟着封书海在益州官场的历练,他也早不是当年那个激愤书生,更晓得世上许多事,不是非黑即白,目的与手段有时往往就是背道而驰。
似陆府这样的事,遇到背后那些庞大的势力,一时忍气、低头退让才是最安全的选择,他吴敬苍知道,岳娘子这样的人物会不晓得吗?
她是先生的女儿啊!
最安全的选择,却也是最纵容为恶者的选择,可以这样说,正因为这世上做安全选择的人太多了,才让这世上有这么多以势压人的为恶者。
如若这个世界上,连先生的女儿都随波逐流,轻易向富贵者低头,那也许这世上便再没有人肯去讲一个道理了……
吴敬苍不由叹气:“岳娘子想如何做呢?”
岳欣然笑:“当然是要教他们学会讲道理了!”
吴敬苍:……
岳欣然起身道:“吴先生放心吧,我自会去查清楚,处置干净的。不过另有一事,还要请您同封大人回禀,需要封大人庇佑。”
吴敬苍郑重道:“还请岳娘子明示。”
岳欣然:“清查背后之人,与他们过招交锋,我自会去做,只是,您与封大人所虑亦极是,陆府上下,皆是老弱妇孺,为防狗急跳墙,可否请龙岭郡近期多多留意那些行踪诡秘之徒,提早处置进行防范?”
吴敬苍神情一松,笑道:“这有何难!我立时写信给大人,龙岭郡治内好好整肃一番,成首县左近挑一支精干稳妥之人常驻巡视。”
龙岭郡是封书海最早清洗吏治之地,自然从上到下都稳妥可靠的官员,那五百亩茶园就与陆府挨着没有多远,更何况,一郡治安本就是官府分内该做之事,因此,岳欣然这个要求执行起来全无挑战。
甚至吴敬苍都已经想好,这段时日,不只是成首县陆府和茶园附近命人巡逻视查,就是整个龙岭郡治下都可以整治一下治安,好好梳理一下那些地痞流氓,行踪诡秘的不明之徒,这样,便是那幕后者想要对陆府和茶园下手,亦难以行事。
岳欣然道谢,有封书海的支持,她便也放心许多,否则,后方大本营稳固,前方她才好有与对方好好掰掰手腕的心思。
茶园收容流民之事,岳欣然既然答应了,自然也要去做安排,成首县那五百亩茶园自然是绝无可能的。但成国公受封的万亩山林,总有适合开垦为茶园之地,先前只是粗粗查探过,现在却要明确选址,并将一些前期工作准备起来。
因此,一时半会儿,她且回不了陆府,自然要捎信回去。
借着吴敬苍送信回益州城的功夫,岳欣然可将家书带回到成首县陆府,茶园那边有几位夫人操持,春茶应当问题不大,就是家里猛然看到附近有巡逻的,而岳欣然又久久不归,需要给家中说明一二,自然报喜不报忧,只说益州多了一些流民,为了保证治安,各郡都会多出巡逻之人,家中也要注意加强安防,她要协助安顿流民,晚些归去,家中勿念云云。
而离开扼喉关之前,亦还有事情要处置。
徐氏主仆上下七人在此亡故,那七具骸骨,陆府自然是要帮着收殓的,岳欣然就近安排在北岭郡香火灵验的寺庙中,并做了一场法事,向徐氏亡灵致祭。
亡故异乡,自然不能令他们亡灵不得归还,停灵三日之后,幸存下来的这几个徐氏仆从自是要扶棺回晋中,一应车马、路费,岳欣然一一提供。
这一场无妄之祸,徐掌柜本受牵累,这些事情岳欣然都觉得乃是分内之事,该做的,她更亲自写了一封书信连带一些银钱给徐掌柜的家人,要吴七亲自带到晋中。
看着七口棺材,岳欣然在心中决定,不论幕后人能养死士也好,有天大的来头,再强的背景也罢,视人命如草芥,叫七条生命在此消逝,她都会叫对方付出代价,为徐掌柜主仆讨一个公道。
便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扰嚷,岳欣然皱眉。
却是徐氏那两个幸存的仆从在同那马夫争吵。
看到岳欣然过来,那两个幸存的仆从跪倒在地,哭泣连连:“掌柜的遭遇这般横祸,小的们心中难过,可恨这北奴!当日他都能救下娘子来,若是他多看着些,如何不能救下掌柜的性命!
如今掌柜的人都没了,他竟连孝衣都不肯穿!当初他穷困潦倒,若不是掌柜的心慈赏他口饭吃,叫他为掌柜的拉车,他如今还不知饿毙在何处!这般忘恩负义之辈……呜呜……”
吴七小声向岳欣然道:“阿孛都日确实不是徐府上的奴仆,只算得上是徐掌柜临时所雇的伙计,再者,他怕是北方蛮族出身,不讲究咱们大魏服丧这一套……”
岳欣然不由看向阿孛都日,任由那两个仆人如何谩骂诋毁,他粗犷面孔上全然看不出任何神情。
其中一个徐府仆从爬起来恨恨道:“便当掌柜的那些米粮喂了狗罢!我们徐府不稀罕你这贱奴!”
阿孛都日神情一冷,一双幽暗瞳眸森然瞥来,竟直令那两个仆人不由自主畏惧地后退几步。
阿孛都日只大踏步走到灵前,拈起一注香,向徐掌柜灵前躬身三拜,才冷然道:“我受过徐庆春相助,自会报偿。”
然后,他竟转过身,向吴七道:“陆府可缺马夫?”
寺庙外头的墙上,有一个鬼鬼祟祟趴在那儿的家伙差点没被这句话闪得掉下来,他不禁向旁边同伴吐槽道:“将军这是要弄什么?!前头话得那样硬气,还说不肯与夫人扯上关系,如今宁可当马夫也要混到夫人身边!真是死鸭子嘴……”
同伴只瞪了他一眼:“此一时彼一时,夫人才遇到那天降巨石之事,焉知不会再遇上什么?再者,此事现下牵扯太深,若不跟着夫人,将军如何打探那茶砖与北狄的关系?”
那鬼头鬼脑的家伙只翻了个白眼:“咱们走着瞧吧,我看啊,将军迟早得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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