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1 / 2)

有个裹着裘衣的下仆腆着脸又说了些什么,校尉却冷笑起来:“我管你们是哪家的大人!不就是想多骗些佃农吗!也不看看如今什么时节!将军正烦着呢!识相的一边去候着,再来烦我,连这你都甭待!给我滚远些!”

那裹着裘的下仆碰了个灰头土脸, 还吃了主人好大一通排揎。能这样及时收到消息, 谁不是在益州有些脸面的世族, 得罪不起这扼喉关的兵大爷们,只得将火朝下人去发了。

这些华丽车队不敢违逆,一个个乖乖地滚下了官道, 在最后却有一辆牛车没跟着走,那车只简单漆了油, 朴素到寒酸, 这样的天气,车旁几个随从别说什么皮草,个个衣裳单薄。

只见这寒酸的牛车不退反进, 倒好似前边那些华丽车队让开了路,他们才好上前一般,登时叫下仆们哼叫道:“不长眼的,咱们府上郎君都去不得这扼喉关,他们还去得?”“哈,多半是哪家老农,以为有头耕牛能拉个车就真当自己是个财主了哈哈哈哈……”“咱要不设个局打个赌,就赌这倒霉催的会被那小校拖去打多少板子?”

起哄闹间,却见那校尉神情一肃,居然下了马,亲自上前行礼:“敢问诸位何来?如今关中确有烦事,若非紧急,可改日再来。”

远处指指点点已经在下注的豪奢仆从们个个似被掐住脖子般,眼珠子掉了一地。

他娘的那车里边儿是谁?!难道是三江世族哪位嫡系?居然能叫扼喉关的兵老爷这般礼遇!!!

吴七客客气气朝这校尉回了一礼:“我等乃是成首县陆府的,我家夫人确有要事想出关迎客。这是通关文书,可否行个方便?”

校尉心道原来是成国公府旧将,怪不得这小小车队,几个随从,却步履呼应,暗合军阵。若是他家将军出门,抽调关中精锐能做到的也无非如此而已,故而他方才不敢大意。

待打开通关文书,校尉心中咋舌,乖乖,还好看这车队阵仗自己没有失礼啊!居然是州牧亲自勘验的通关文书!

他连忙递还文书,喝令兵卒放行:“方才失礼了,还请府上海涵。”

吴七一抱拳,笑道:“皆是公务,不碍的。”

目送那辆寒酸的牛车消失在关口,那些华丽车队里的个个目瞪口呆,我的娘哟,车中必是哪位喜好装质朴的皇亲国戚吧!

牛车里,“皇亲国戚”一脸头痛地扶额,以她生平策无遗算,却万万没有料到,都躲到马车上了,还是躲不了清静。

阿田手上不停,嘴巴更不停。她刷地打开一个画轴:“这个您看看怎么样?益州泗溪人士,身高八尺,模样生得端正,在白鹿书院求学归来,家中有千亩良田,不多富裕,勉强算上殷实,难得的是人敦厚实在,将来决计会对娘子言听计从。若是娘子觉得还看得过眼,嬷嬷说可安排见上一面。”

岳欣然扶额,一个字也不想说。

阿田把画轴一卷,扔到旁边堆积成小山的卷轴中,又从旁边取了一卷新的:“那这个呢?这是个商户呀,虽有百八十个铺面,可我觉得门第实是太低了,哎,嬷嬷说只要娘子喜欢,怎么都成,娘子?娘子?好吧,若这个也不喜欢,那就换一个!”

岳欣然:……

她怀疑岳嬷嬷可能串通了吴敬苍,拿到了整个益州良家民男的户籍,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多还这么详细!

阿田放下卷轴道:“好吧,岳嬷嬷挑的这些呢,都是些过日子的人家,我也觉得委屈娘子了,不喜欢也属正常。那大夫人上次说的几个呢?霍小将军那样的家世,生得很英武,来府上几次待大家伙儿都和和气气,霍大将军还对您那么爱护,嫁过去也有他撑腰,肯定不会吃亏!

其实靳家那位十四郎,虽说两边府里有过龃龉,可十四公子生得多好看,难得的是他多有诚意啊,咱们府上出了孝才几个月,他都来了多少次了!我瞧着他念书很多,一定能同三娘子你说到一处去。

还有夷族那位郎君虽说不爱说话,可听说夷族男子都对夫人很好的,只会娶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哩,三娘子你到底看中哪一个?……”

眼看阿田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再打开一批新的卷轴,岳欣然连忙抬手:“停!”

看到岳欣然这模样,阿田年轻的面孔上生生cos了岳嬷嬷的表情,一脸的语重心长:“大夫人可是说了,您的亲事是整个陆府的头!等!大!事!现在务必要相看起来,等茶季一过,就要认真给三娘子操办起来!老夫人都说了,十八了就是大姑娘了,姑娘家光阴金贵,可耽搁不起!”

岳欣然头疼,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穿越到古代都选择守寡了,居然还逃不过相亲的宿命。

这件事情,整个陆府上到陆老夫人,下到几个嫂子,竟不知什么时候背着她达成了共识,三年孝期才过,便迫不及待大张旗鼓相看了起来。

每每提及这件事,岳嬷嬷就感动得直抹眼泪,说陆府真是厚道人家,念叨着让岳欣然自己一定要挑个喜欢的、本分的过日子,将来把陆府当成娘家一样走动。

一大家女人直念叨得岳欣然想撞墙,还好三年来,陆府的茶园建起来了,采茶季前,家里大大小小的女人忙得不可开交,连岳嬷嬷都被安排了活计,一不小心,才叫岳欣然打着“迎客”的借口逃了出来。

谁知道,都躲出来了,居然还有阿田的唠叨等着,岳欣然不由深吸一口气,肃然道:“眼前有一桩要紧事。”

阿田一听,立时放下卷轴正襟危坐,这三年多来,多少风雨,那样大一个茶园,从无到有,陆府上下早就习惯在岳欣然各种命令下有条不紊地运转,岳欣然这样的表情,往往意味着重要的任务,阿田几乎是下意识地仔细听。

“这一次王登王郎君找来的这支商队,虽也贩茶,可都是茶饼,未见得能接受这茶砖,对方远道而来,不若先叫对方在车中饮上一杯,一是迎客,二,也是验验货,叫对方知道茶砖长处所在。”

阿田连连点头,在这些大事上,她家三娘子素来主意极正,听她的准没有错,阿田略一回想,先前王登信中写过,这支商队领头的商人姓徐,都叫一场徐大掌柜,乃是晋中人士,口味偏重,不若提前备茶。

看到阿田开始忙碌,岳欣然心中一松,擦了把汗,可终于又糊弄过了一次。可终不是事,岳欣然思忖着,或者干脆待茶季忙完了,挑哪一日私下里向老夫人撒个娇卖个萌,表达一下自己不想嫁人……只想找小鲜肉……的志向吧……

这样一想,岳欣然竟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吴七在外道:“六夫人,属下好像看到那商队了,举着‘徐’字茶旗。”

竟与信中通知的时日差不离,对于未来这位可能的合作伙伴,岳欣然多了一些欣赏。

她收敛思绪下了马车,这一次迎客虽有躲避相亲的玩笑意味,却也有其实际意义,陆府开辟的五百亩茶园到第三年,真正进入了丰产期,如无意外,今年会有万斤左右茶砖产出,这与前面两年的小打小闹全不能相比,甚至关系到岳欣然在益州的下一步产业布局,那位徐大掌柜的除了能帮助广开渠道之外,是否还有别的资源可以一并整合,也需见面一叙。

他们牛车停驻之处,也是扼喉关下送客、迎客唯一一处——实是那丰岭道于崖上修的栈道实在太窄,难得这一处高台稍微宽敞些,可以停驻马车牛车而不影响过往通行。

岳欣然忽然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丰岭道上,不知怎么的,多了许多衣袖褴褛、拖家带口之人。

阿田一看便叹了口气:“流民啊……多是哪里又受了灾荒,不得不背井离乡,真是可怜。我小时候也是因为逃荒,才被爹娘卖到岳府中。”

岳欣然便多问了几句阿田家中之事,吴七打了手势,部曲们四散开来,视线不放过周遭过客。

不是吴七太过谨慎,而是这一次外出,六夫人特意点了他领队,所率数人皆是这几年新招募、辛苦练出来的益州部曲,有似他这般失地之民,也有家中困难过不下去的子弟,陆府都一一援助,那些上过阵的老兵还亲授战阵武艺之道,如今做着部曲的活计还有饷银可拿,故而这些益州部曲人人感恩。

这一次得蒙六夫人亲点,既是肯定嘉许,亦有压力在肩,往来这许多流民,人多且杂,必须要加倍谨慎小心,万万出不起任何岔子。

不多时,那打着“徐”字茶旗的马车来到近前,吴七也早早打出“陆”字茶旗,对方一见,马车驶过来竟未曾直接停下,而是冲过来又轻巧打了个回旋,而后竟与陆家的牛车车头对车尾,并排停靠,一点多余的地方也不占,丝毫不影响通行之道。

这一手精彩的驭车之术,叫吴七等人心中暗自喝彩,果然是走南闯北的老把式,好生老道!吴七心中一动,安排部曲各自盯好梢,他便走过去与那高大马夫到一旁攀谈起来。

一个面容圆润喜庆的老者下得马车来,见到岳欣然,笑容亲切:“在下乃是徐庆春,这位必是六夫人了吧?”

岳欣然微微一笑:“正是,徐大掌柜,幸会。王掌柜的没有一同前来?”

徐掌柜摇头:“原本他是说和我一道返回益州,半途却说另有约了,便叫我先来同您相商。”

岳欣然不免奇怪,王登在这些事上素来仔细妥贴,居然中途离去,莫不是有什么急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