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1 / 2)

明明只是一重院落,暮秋时节,竟有溪流淙淙百灵争鸣,仙鹤漫步,苍松清寂,草吐芳华……野趣丛生,山水自然,哪里像院落,竟好像一步踏进了丛林之中,步伐向前,眼前景致竟景随布移,步步不同,看似自然,却处处充满精心设计,绝非自然可成。

披帛戴翠的贵妇人们相携着欢笑打趣,间或指点山水,这里奇趣足够,哪里自然尚缺,不少竟也是赏玩山水园林的行家里手,想必家中亦不缺这些。

岳欣然不由心中一叹,明明城外十里便是自然山廓,却偏要于居住的院落中花偌大心力建造人工园景,圈起来只供这少数人赏玩……再想到先前那些拦住她们送灵的孤儿寡母,个个食不裹腹面有菜色,对比实是太过鲜明惨烈。

靳六娘将她们引到一处清雅小院中分主宾而坐,择水、焙茶、碾茶、上釜、三沸、分茶,这其间,按着世家礼仪,众人俱是安静候茶,无人说话,靳六娘亦是全神贯注,动作如行云流水,显是经过严格训练,十分动人。

分茶已毕,自有婢女捧着玉托将茶一盏盏送到众人手中,陈氏浅啜一口,开口道:“多谢六娘的茶汤,既已饮罢,我等便告……”

她话未说完,便听身边一声惊呼:“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却是那捧茶给岳欣然的婢女脚下不慎,将茶泼到了岳欣然身上。

靳六娘不由勃然大怒:“你是怎么伺候客人的!来人,给我拖下去!”

岳欣然看着湿了小小一角的裙摆,眼中的无语已经快溢出来了,只开口道:“不必如此,她很无辜。”

靳六娘急急道:“哎!这可如何是好!啊!我唤阿奴去寻前岁祖母过世时我的孝衣!府中下人太过粗疏,六嫂,哎,我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这种小手段,陈氏不知看了多少,此时不由面现恚怒:“六娘!你这……”

靳六娘焦急得快哭出来:“四嫂!你竟是这般想我的吗!不过是一盏茶汤!”

衣服很快取来,仓促间,合身那是不能够了,此处院落为靳六娘自己的院子,更衣之处便在一旁,陈氏略微放下心来,叮嘱阿田和阿英好生服侍。

引路的婢女道:“娘子,便是这里了。”

阿田却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捂住这婢女的嘴巴将她推进门口,阿英十分机智,故意做出重重脚步,而后便听一个男子的声音轻浮地道:“哟,我抱住的这是哪家小娘子……咦?张家伯母,于家叔母,你们怎么来了?”

岳欣然早闪身到一旁,这群贵妇人出现后,她才缀在后面,远远目送她们进去,靳六娘早被一脸愤怒的陈氏拉到这里,她压低声音道:“靳家娘子!我们也算相识一场,真不知我们是何处得罪了你!竟要这般陷害!”

若非方才她提点及时,阿岳知机得快,早早猜到屋中有人,悄然闪到另一处,只怕现下所有人都会看着阿岳同个男子牵扯不清,她身上还戴着孝!

靳六娘却依旧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六嫂,你快给四嫂分说一二,你不是好好在这儿么……”

岳欣然扶额:就算要陷害,也麻烦过一过脑子,走走心,好不好。

然后,岳欣然淡淡开口道:“这位小娘子,如果你真的想用这个计策,一开始也许就不应该选这种宴会场合,叫我们打从一开始就觉得心中不舒服有了防备。”

靳六娘却露了一个笑容:“哈,也许是我太想看你们出丑了吧。”

对方竟连惺惺作态都懒得装,陈氏不由怒极。

靳六娘慵懒一笑:“好啦,我的好四嫂,你莫非还当你是成国公府的将军夫人?人人都要捧着你,让着你?今日呢,我心情好,愿意陪你们耍耍,现在,你们叫我不高兴了。”

然后她冷冷盯着岳欣然:“我的计策从来没有失败,便是你没有进屋又如何,明日我一样可以讲整个益州城都知道你和我那位好庶兄发生了什么!”

说着,那头的男子终于摆脱了一众母亲辈的亲戚走了过来,听到靳六娘这话,他看向岳欣然道:“正主是这一个么……倒是生得……”

陈氏怒不可遏地道:“你们家是不是早忘了当年,是如何四时八节往陆府问礼的了!你靳六娘是不是也忘了,当年到魏京,是谁教你,是谁护你!纵是今日阿翁、夫君他们不在!陆府岂能容你们这般肆意欺凌!便是陆府无法奈何你们!我也还有娘家人!”

不知是她哪一句话触怒了对方,这靳六娘竟第一次撕下了面具,恶狠狠地道:“你竟还敢提魏京之事!你明明知道我当初上魏京是为了什么!阿父本就看中了六哥哥,也亲口告诉了我!可你们陆府是怎么做的!叫我在魏京待了半年,道是六哥哥暂不议亲,我回转益州,竟转头给他定下这样一门亲事!害得他战死边关……都是这女人命硬克夫!”

岳欣然:???

本来只是对三大世家基础实力日常起居探个小底,万万没有想到,猝不及防这样一盆狗血……争风吃醋,居然还是为个死人……

岳欣然再也没有耐心了,她瞥了眼前这对兄妹一眼,淡淡道:“好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四嫂,我们走吧。”

靳六娘不敢相信,对方竟然这般目中无人,她大声道:“你敢走!你只要敢踏出一步,我便叫整个益州城都晓得你与我……”

那头贵妇人们已经朝这边关注过来,岳欣然极少这般不耐地开口打断别人说话:“这位娘子!你身上所着为益州所出益锦吧。”

靳六娘一怔,但少女爱美本能叫她下意识开口纠正:“乃是最顶级的桃光锦……”

岳欣然客气地道:“好,桃光锦。据我所知,陛下赏赐宫中妃嫔所用益锦,亦是有数,越数则会被御史劝诫,贵府的使女、往来客人皆着益锦,甚至以之铺墙,您更是穿着益锦中‘最顶级的桃光锦’……令父身为度支尚书之下帛案使,代陛下掌管着天下锦帛,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

多谢您茶汤款待,告辞。”

整个靳府别院,从靳六娘、到她的庶兄、到一众过来围观的贵妇人,个个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再阻拦这位一身重孝的小娘子。

岳欣然他们的并车刚刚出发,后面就无数奢华并车争先恐后地离开,好像那靳府别院成了什么穷凶极恶之地,好好一场“重锦宴”,就此鸟悄儿散场。

第30章 你,说了不算!

她们回到成首县时, 已经是下半晌,肃伯来迎, 低声道:“靳府有位十四郎已经恭候多时, 问候过老夫人了,却依旧不肯走, 道是一定要……”

肃伯看了一眼岳欣然,苦笑道:“……一定要见着六夫人。”

陈氏看向岳欣然,朝里边努努嘴冷笑道:“阿岳你才挑了靳氏的别院, 他们靳氏来找回场子倒是来得快,无妨,咱们去会会!”

先前尚有交情在,本着世家世交的原则,陈氏还存犹疑, 既然对方那般不讲究, 岳欣然快刀斩乱麻开了头, 陈氏索性干脆接着做下去,既是已经撕破脸,陈氏乃是世家女, 她的家族身为山东豪强,乃是大魏真正的顶级阀阅, 可不是缩在这益州一隅的家族, 底气上她可半分也不惧!

一位青衣公子果然坐在堂屋,苗氏、沈氏与梁氏在主位相陪,陈氏面含冰霜:“靳公子来得倒真是快, 竟比我等回来还迅速,不知此来有何见教?莫不是,贵府六娘子先前指教得还不够?”

这含沙射影分明是在说对方别有用心,在别院设计不成,竟又抢在她们头里来祖宅拦着,分明是处心积虑另有图谋。

这位青衣公子转过身来,先是苦笑,然后竟长长一揖到地:“这位必是四夫人吧,舍妹与那不成器的庶弟所做之事,在下一听别院家人回禀,便立时从书院飞驰前来,他们二人实是太过失礼不像样,我先代他们谢罪。”

看到这谦和全无半点世家脾气的公子,陈氏才真正吃了一惊。

靳十四郎抬起头来,这是一张十分清俊端正的面容,瞧着也不过十七八岁,衣着简朴俱无佩饰,却是眉宇清朗、神情诚恳,真正君子如玉、诗书腹华。

他看着岳欣然,再次俯身深深一礼:“这位必是六夫人吧。这‘重锦宴’我早说过许多回,终是因着长辈宠爱幼妹的缘故,一直未能了断,多谢六夫人此番劝诫,能令舍妹断了这不成体统、奢靡铺张的大宴。我已经禀明阿母,令幼妹禁足反思。此番来,我更要代幼妹谢过六夫人提点教导之恩,否则倾家之祸便在眼前,家中上下却依旧懵然无知。”

对方神情眉宇中,只有情真意切的感谢,竟没有半分虚伪推诿。

陈氏心中将信将疑,只是从对方面孔上,真是看不到半分作伪的痕迹,除非这少年郎已经大奸似拙,否则,他倒真像是诚心来感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