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1 / 2)

为首女人惶恐连摇手,吴七亦是立时起来躬身道:“舅家姓冯,舅母娘家姓郑,您直呼她姓氏就好,万不敢当的。”

“冯家婶子,不必如此,坐下吧。”岳欣然很和气,随即便把今天早晨他们送灵安葬路上所遇之事一说:“您的村子离得并不远,我家的部曲先前问了,她们亦不是一个村来的。您先前可知道消息?”

冯郑氏目光中一愀,看了眼吴七鼓励的眼神,终是开口道:“前几日,娘子们回来,大家伙都传来开咧。早先,夫君跟着陆国公去打仗,没能回来,村子里就有说头,道是,”见岳欣然依旧神情温和,她才敢小声把话说完:“道是陆国公不对……害了大家伙……”

她垂着视线,满面的愁苦,抹了抹眼睛道:“去岁年景不好,连地里的黍种都是借的,夫君便道跟着成国公去打仗,分些军晌也好过活,谁成想,人没能回来,更无银钱。

今年光景本还成,还上悬契利钱,官府来催粮,偏要稻谷……村子里哪来得稻谷,人人便说,是成国公打了败仗,害得北边当兵的不吃稻谷便不敢去打狄人,若是成国公没输了那仗,怎会是这般光景。没得法子,我等只能卖田地了……闻说娘子们回来,她们便相约早早来守……

小娘子,没了田地,她们家里日子过不下去,谁也不好过……你放过她们吧!”

冯郑氏不顾吴七的示意,泪眼朦胧地朝岳欣然道。

吴敬苍在后边站着,早就气炸:“我就说这个州牧不是好东西!”

似成首县这等山多的田地,种些黍粟能有收成就不错了!百姓活得何其艰难!怎么可能伺候得起稻谷!魏朝开国未久,尚是轻徭薄赋,三十税一,何曾有过只收稻谷为税的规矩!

北边怕打败仗非要吃稻谷!什么玩意儿!分明是他自己要盘剥卡扣,还编出这样的名目!居然把脏水一个劲儿往成国公身上泼!民情怨怼往陆府身上引!

这狗官!只来唁信不曾亲登门吊唁时他就知道了!这狗官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他是不是忘了去岁谁举荐的他!寒门士子,没有成国公一力举荐,怎么可能做到州牧!忘恩负义之至!

吴敬苍不只怒,更是急,这般的民怨,不是一村两村,可能是一个县,一个郡,甚至可能是整个益州,便如浇了油的干柴,万一扔个火星,便是熊熊大火,能将现在的陆府烧个干干净净!

毕竟,灭掉一个只有妇孺无足重轻的家族,和平息沸腾的民怨,不论在哪一级主政者看来,这笔账都是清清楚楚。

吴七等人退下后,陆府上下听闻吴敬苍一番解释,俱是惊怒交加,万万没有想到,都避到益州乡下,竟还敢遭遇这样的恶意!如果说送葬被拦叫他们怒火交加!这种恶意的构陷便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可要如何去解?这些人失了男人,交不上税,只有靠卖田地,更没了谋生的法子,民间物议现在已经又传得沸沸扬扬,便是去辩解,谁人肯听?如若放任,这口锅扣在陆氏上下,便真要成一桩惨案。

一时间,该如何处置又成难题。

唯有岳欣然,却是处变不惊,她神情若有所思:“无妨,先回益州城。”

然后,她向陈氏微微一笑:“看来,四嫂收到的那封信约,我们是非去不可了。”

第26章 佛曰:不可说

阿郑一脸的欲言又止, 岳欣然不由看向这位素来忠心耿耿的部曲:“阿郑你有话但说无妨。”

阿郑低声道:“六夫人,那些妇人饿了许久, 如果不是您吩咐, 向太医在旁看着,怕得撑坏几个, 还有偷藏饭食在怀中要带给家中孩子的……中有一个,夫君乃是我早年的同袍……”

阿郑赤了眼眶带了哀求:“六夫人,他们的妻儿落得如今这般飘零凄凉, 能不能……”

阿钟伯却是大喝一声:“阿郑!够了!你是要做什么!这么多人,府中如何帮衬得过来!肯养着我们已是老夫人与六夫人大度,你莫要得寸进尺!”

阿郑转开头去,不再出声,仿佛一座沉默的石像。

阿钟伯还要再说什么, 岳欣然却是起身道:“阿钟伯, 莫要激将了。此事我应下了。”

阿郑怔怔回转头来, 眉目间俱是难以置信,此事多么艰难,那么多人失了生计……

阿钟伯一脸讪讪, 但听到六夫人肯一口答应,这位六夫人什么样的能耐本事他这把老骨头再服气不过, 他不由喜上眉梢, 抬腿一蹬阿郑的屁股:“愣什么愣!还不快谢过六夫人!”

阿郑一抹眼睛,咚咚咚就给岳欣然磕了十来个头。

岳欣然却是摇手道:“原本也是要安置她们的。断没有叫将士为国为民流血舍命、还要在泉下流泪的道理!”

保家为国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她能安然坐在此处, 亦是受惠良多、被保护的百姓之一,如何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苗氏等人亦是面容舒展,齐声应是。

保全这些孤儿寡母的当务之急就是税赋,按本朝律法,交不上税,轻则杖责枷号,重则流边充戍,哪里还会有命在。

岳欣然心中思量出了一些头绪,却开口道:“这些妇人,府中先散些吃食,放她们归家吧。此外,”岳欣然沉吟了片刻,向大衍道:“大师,如若可以,择一处您觉得风水妥当之处,权作道场做场法事,这些妇人自去散布消息,愿意来,便来吧。”

大衍低头一礼佛号:“功德无量,正该如此。”

这此仪式有时候真不是为亡者,而是为了让活下来的人有勇气道别,然后继续走下去。

待众人退下去之后,吴敬苍才一脸肃然地道:“岳娘子,不能叫封书海那老匹夫再祸害益州了!益州百姓水深火热,烈士遗孀食不充肠……再这般下去,益州真要大乱了!只要解决此人,这些妇人的税赋之难也自然而解。”

大衍立时顺着他的思路出谋划策:“要么是干脆送几个失地百姓上京击鼓鸣冤,或者是投了匿名的书信到几位御史府中……”

吴敬苍右拳一击左掌:“正是!反正益州成现在这般模样,证据确凿,他一个虐待属民、苛刻威逼之罪必是逃不掉的!”

大衍亦是颔首:“这样不仁不恤之官合该绳之以法……”

岳欣然冷眼旁观:“所以,一个食禄千石的官员,你们弄几个百姓与御史便能参倒?”

似这等封疆大吏,谁能没个黑料?就算御史可以风闻奏是,若仅凭一封匿名信就写折弹劾州牧,并且还能参倒,这御史怎么样不好说,就说这些州牧,怕是走马灯都不能如他们换得快吧?朝廷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真是儿戏!

想起上次岳欣然上次的“灵魂六问”,吴敬苍情不自禁一个哆嗦:“是,百姓凄惨未见得能与州牧失职、州牧贪渎相关……”

大衍:“必还是得有确凿的证据才行!”

一州州牧的罪证,这官职相当于现代的一省之长、甚至是一省书记了,他们几个平头百姓,这样的人连门都摸不到,怎么能有机会收集到人家的罪证?

岳欣然却微微一笑:“此事上嘛,我倒是有些主意。”

吴敬苍与大衍不由朝她看来,岳欣然看向大衍:“大师不是去过那位公子府上了,如何?”

大衍默然,似是一时想不到好的措词:“很豪气。”床都是长枪架起来的,半夜翻个身都能听到兵戈交击之声……

岳欣然笑道:“那位大人可是为您与向太医付了好大一笔‘诊金’。”

吴敬苍眼前一亮:“岳娘子的意思……莫不是那位诊金小娘子!”

岳欣然但笑不语:“既是吴先生想收集一手证据,那便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