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峻只一声叹息:“惭愧,我亦无万全之策。”
众学子震惊,岳峻曾智定江山、执宰天下,连他都没有办法,那这个问题真的能得到解决吗?
然而岳峻却说:“青出于蓝而应胜于蓝,我能传授诸位的迄今已尽。此一问,万望他年重逢,诸位能予岳某以答案。岳某办不到的,却相信在座诸位中,定有人能办到!”
一席话说完,在众学子震惊的眼光中,岳峻解散了崖山学派,关闭了精舍。
如果不是吴敬苍与大衍争辩中隐约提及,岳欣然都不知道他们原来也曾在崖山求学。
待二人抽抽噎噎在席前坐下时,岳欣然缓缓道:“取尽豪富所有,分予贫苦百姓……先不说此事办不办得到,吴先生,你想好怎么回答我先前那六个问题了吗?”
回想起岳欣然先前的灵魂拷问,吴敬苍抽泣都噎住了,然后他随即想到,难怪这般犀利,却原来是师父的独生爱女,索性光棍地认输了:“办不到,我认输,我的法子回答不了师尊当年的疑问。”
十年赌约,终于听到这家伙亲口承认办不到,大衍简直神清气爽。
吴敬苍却瞅他一眼,冷笑道:“我办不到,你那歪门邪道就办得到吗?整日里弄那些奇巧淫技丹药法宝,只想走终南捷径。哦,对了,当今天子青春鼎盛,你那些长生仙丹且用不上呢!”
大衍特别冷静地道:“所以我才剃度。如今魏京中皇家寺院香火旺盛,听闻圣下也会去祷祝祈福,自然就有机会劝谕进言,让圣下护估天下贫苦!”
这个脑回路……岳欣然都惊呆了。
岳欣然转头向阿郑道:“道观里的那些东西,你们都带回来了吗?”
阿郑恭敬地道:“禀六夫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原样不挪动地带回来了。”
阿郑一挥手,自有人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抬了各种瓶瓶罐罐和诸多器械进来,岳欣然再三交待,这些东西可能会异常危险,绝不能轻易碰撞、翻倒,要尽量原样地轻轻搬运回来,这也是为什么到现在他们才从道观中带回来的原因。
看着这些东西,大衍不由十分感激朝岳欣然行了一礼,这么年多,攒下些家当容易么!
岳欣然看着这些已经有了研究仪器的雏形,再看着大衍身上的道袍、光光的脑门,不由深深牙疼:明明已经踩在科学技术的光明大道上,你为什么要奔着封建迷信的死胡同去呢???
岳欣然吐了一口气,终于做了决定:“当年家父所提那个问题,在他临终之时,我曾尝试回答。”
吴敬苍与大衍情不自禁盯着她,岳欣然道:“我不敢说回答得一定对,但家父说,这是他目前听过的最好的答案了。”
然后,岳欣然起身,向他们二人郑重道:“不知道,二位可愿一试?”
第20章 只信岳欣然
半晌,吴敬苍回过神来,仰天且哭且笑:“这些年来,我东奔西走,当过谋士求过官职,得罪了多少世家豪族,又照应了几个贫苦百姓?……到得今日均富济贫终是不成……”他低沉语声终又激昂:“既是不成,另试一法又有何妨?”
吴敬苍是贫寒子弟出身,侥幸识得几个字已是非常不易,想读得诗书,纵是家中有两个钱可以支应,天下大儒俱出世家,谁肯教他这样出身的人呢?更遑论是岳峻这样曾为太宰十二载的人物。
当年同窗之间隐有传言,师尊之所以关闭精舍,也因为这小娘子年幼体弱,需要奔波寻医。既是岳欣然开了口,吴敬苍自己的答案已经宣告失败,索性就答应了她,留下来照看一二,也算是报答师尊恩情之万一吧。
大衍沉默半晌,却向岳欣然问道:“敢问岳娘子想如何做呢?”
吴敬苍问道:“怎么?你不死心,还是想往魏京一试?”
大衍却慢慢摇头:“我的这些把戏岳娘子能一一识穿,又如何能小瞧京中权贵,乃至当今天子?想凭这些东西为进身之阶,终是我轻视了天下人。”
然后他朝吴敬苍哼笑一声:“反正你已经认了输,我的法子还没试过,也不打算去试,便永远也不可能输了。四舍五入,这赌约算是我赢了,哈哈哈哈哈哈……”
吴敬苍怒目而视。
岳欣然却知道,大衍这是婉转答应了。
而对于大衍那个提问,她只在一礼后微微一笑:“如此,先谢过二位。至于我的答案,来日方长,说总不如做,我先卖个关子,二位会看到的。”
二人对视一眼,向岳欣然郑重回了一礼,这个邀请便算是达成,二人勉强算得上是岳欣然初步的班底。至少现在,于吴敬苍和大衍而言,答应岳欣然更多的是因为对岳峻的感激,但此去益州,风起云阔,他们中谁也没有预料,会开启怎样一段旅程。
次日,岳欣然自去向陆老夫人禀告,这二位原是父亲的学生,行事另类了些,却也是为了那些失地的百姓,手段过激了些,却不是什么坏人,他们愿随她一并到益州,还望老夫人准允。
听闻是岳峻的弟子,陆老夫人不由惊奇,随即想到这二人行事,终是有疑虑。
见状,岳欣然又将十年赌约之事一说:“终究是为天下贫苦,本意是好的,只是均富济贫的法子却不对,这二人亦有本事,我不忍见他们再这么胡乱折腾,埋没了能耐。”也白费老头儿一番教导。
陆老夫人难免唏嘘:“原来是有这苍生赌局……”她随即看了岳欣然一眼:,笑道:“这确像是你父亲会做的事,当年,他和……成国公便是这般天下为公,才能襄助上皇创下大魏基业。”
岳峻的弟子,虽路走歪了一些,但有岳欣然的背书,陆老夫人还是答应了下来。再仔细想想,虽说偷盗财物十分不对,可从头到尾没有伤人之意,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岳欣然谢过,又道:“老夫人,诸位小公子也陆续到该开蒙的年纪了,虽说四夫人五夫人俱是饱读诗书,亦可教导,可吴先生毕竟不同。他数十年间苦读不缀,虽不能说是冠绝当世的大家,可经史扎实,到得益州怕也难寻这样的人物。也算是罚罚他这番行事不管不顾。”
益州地界,毕竟偏僻,定是不比魏京人物风华的。岳欣然确实也有借此事好好磨砺吴敬苍性情的意思,孩童天性懵懂烂漫,令吴敬苍走出那偏狭的思路最好不过。
陆老夫人哭笑不得:“哪有这般罚人当先生的?”
岳欣然笑道:“哪怕不收束修,吴先生也必会用心教导诸位小公子念书识字的,老夫人请放心。”
陆老夫人看了岳欣然一眼,叹了口气道:“好孩子,难为你了,从魏京起操心这许多事情,如今还未到益州,连他们念书的事都有了着落。”
岳欣然见陆老夫人似有未尽之意,不由流露出倾听神色。
陆老夫人剖白了长长一番话:“诗书礼义,我自是相信吴先生的教导。可这世间不光是圣人的道理,阿金他们终是府中未来的指望,每每想到魏京中那些事……我俱是心惊肉跳难以安眠。若是当初不是你在,换了另一个人,未必有这样的能耐,有这样的能耐却未见得能有这样光明的心性。
这府上除了你,谁能教他们如何应对魏京中的风霜雨雪明枪暗箭?这世上除了你,我又怎放心叫旁的人教他们这些安身立命的道理?吴先生可以教他们念书识字,却当不得他们的先生。他们的先生,我只要你来当。”
岳欣然怔住,原来陆老夫人竟还有这样一番思量。
室内一时安静,外间隐隐传来阿金他们打闹的嬉闹声,魏京的惊涛骇浪,一路颠簸,到得丰城又一番折腾,几个孩子现在还不能完全明白世事倾覆的含义,父亲不会回来了,可母亲还一直陪在身边,受过的惊吓也很快忘记了,反倒是长长的旅途叫他们见识到了许多新奇的东西,甚至小小县城中的秋蝉麻雀都能叫他们啛啛喳喳热闹半天,叫嚷着别人帮他们去抓。
陆老夫人没有催促,她上了年纪,这一生经历过驱逐北狄的大战、见过三代帝王登基、亲生的两个孩子先后亡没,还能支撑到现在,有时甚至连她都不知道支撑下来的力量是什么。经历了这许多,她有足够的耐心等这个孩子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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