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玉郑重道歉, 白木香未多做计较, 原谅了他。
白木香十八九岁的年纪,状元郎的名头对她的吸引力不大, 因为她知道自己学识有限, 与状元怕是说不到成块儿去。但是, 她喜欢裴如玉这样俊美高贵的男人。
不过,再喜欢裴如玉, 白木香也绝不会轻贱自己。
她寻出带在身边的活血化淤的药膏递给裴如玉, 裴如玉接过,并没有用,只是在手里轻轻摩挲着那小小瓷瓶,“其实没什么。”
雪白的手背一片被打出来的绯红。
“还是涂些药膏,有备无患。”白木香的视线从裴如玉手背上移开, 压下心中的别扭, 同裴如玉说, “咱们虽在外还是夫妻,到底是和离的, 两个人时就做朋友相处。我知道你有学识,有见识,要是我有哪里不好,你只管像今天这样直接告诉我。你有不妥, 我也会提醒你。”
“裴如玉,像你说的,谁都有不足的地方。你以后再敢摸我头, 我还会打你。我的头是留给以后我真正的相公摸的。但你对我的好,我也都会记得。”白木香声音渐软,像是初春天气转暖时开始融化的坚冰,灯光下,眼睛明澈出溪水。
“我也会。”裴如玉弯了弯眼眸。
外头窈窈小财指挥着小厮送崭新的浴桶进来,裴如玉避出去,让白木香先沐浴。白木香洗澡像战斗,速度极快。然后,她避出去让裴如玉沐浴。驿站里是不可能有专门沐浴的房间的,能将热水供应的这样及时,已是银子的功劳。
当晚,裴如玉睡的床,白木香睡的榻。
倒并非裴如玉这样要求,只是榻有些小,裴如玉长手长脚伸展不开,蜷在榻上委实可怜。白木香有些看不下去,把他撵床上去睡了,白木香在榻上休息。
两人达成朋友的共识,相处起来更加和睦自在。
第二天早上,裴如玉早早醒来,借着月光看一眼床头放的更漏,裴如玉起身穿衣。今天的衣服昨晚白木香已经给他找出来放在床头的椅子里,一身月白色暗绣骑马长袍,外面还有一层纱衣。白木香大概很喜欢月白色,这身衣裳原本裴如玉没收拾进箱,定是白木香后来放的。
还有外面的纱衣,这不过是帝都贵族少年近来流行的打扮,必要在锦袍外加一件纱衣,持一柄折扇,可添三分风流倜傥。
裴如玉在朝为官,鲜少这样穿,这大概是家里做的,白木香也一起装箱带了出来。
裴如玉穿戴得当,出门洗漱,忽然住了脚,目光定格在灰白纱窗下罗汉榻上睡姿一言难尽的白木香身上。白木香整个人呈趴着睡的姿势,大半张脸在枕头里,一条腿曲着,肚子压住被子一角,另一条腿与大半张被子都搭拉到了地上。
裴如玉眼睛微微睁大,他平生第一次见女人会有这样的睡姿。
俯身帮白木香捡起踹到地上的被子,目光不自觉落在白木香搭拉到地上的半条腿。中衣的裤腿被搓到膝上,露出光洁纤细的半截雪白小腿,脚腕精致玲珑,系一条串了两只金珠的红丝线。那红丝线衬着白木香雪白脚踝,愈发红的刺眼,红的醒目,仿佛顷刻就要直直扎进人的心里去。
裴如玉自幼尊重,不论姐妹还是丫环,他从来都客气有礼。裴如玉后退一步,视线却不受控制的沿着白木香的脚踝向下,落到白木香胖呼呼的脚丫上。
真的很像小孩子的脚,胖嘟嘟的可爱。
裴如玉终于能喘过一口气,眼睛只盯着白木香的胖脚丫,飞快的将白木香的小半截腿给她抬榻上去,然后,身形一闪,就到了门口,拔开木门插销,带着夜间凉意的空气扑面而来,裴如玉轻轻吁口气,从容到井边洗漱。
在榻上睡的正熟的白木香拱了拱屁股,整个人翻个身,把被子压身下,继续睡。
因裴如玉打赏丰厚,驿站的早饭也准备的相当丰盛,鸡蛋、花卷儿、馒头、包子、烧饼、酱菜、米粥、花生米、鲜嫩的青瓜青菜,还有猪头肉、糟鸡糟鸭、酱牛肉之类的荤食。
吃过早饭,马匹车辆都备好,司书又赏了帮忙伺候马匹的驿卒几百钱,在驿卒的千恩万谢声中,一行人继续北上。
这两天,裴如玉、小九叔、裴七叔一直在商量路线图的事,小九叔手里拿的是一份镖局惯走的路线,裴如玉则是自己标注的一张路线图,两份路线图有些差别,大家商量看怎么走好走。
白木香私下要了裴如玉的路线图来看,“你这路线图怎么画的,跟我们往常用的不大一样。”
“托兵部的朋友找了些资料,我自己画的。”见白木香好奇,裴如玉跟她讲如何看路线图,一路沿官道要怎么走。要经渡口,要翻山岭,要穿关隘,进入到草原,才能到达裴如玉任职的地方。
白木香听裴如玉将这遥远征程娓娓道来,眼眸中一闪一闪,都是向往。裴如玉有些好奇,“木香,你为什么想去北疆。”
“当然……”
白木香张嘴就要说是为了以后和裴如玉和离有个好名声,裴如玉已打断了她,“除此之外的原因,我看你特别喜欢北疆。”
白木香眼睛里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你看出来了?”
裴如玉也不禁勾起唇角,白木香一路多么快活,肯定不只是出于一个好名声的考虑。白木香整个人靠着榻背,侧目看向裴如玉,头枕双臂,意态逍遥,“以前,我在祖父那里看过《史记》,那上面有丝绸之路的记载,我还看过玄奘法师写的《大唐西域志》,还有前朝文休法师写的游记。我才知道,现在的北疆,很大一片土地就是当初西域诸国所在。要不是有你这机会,我这辈子也不能往西域去瞧一瞧啊。哎,我真想现在就飞去。裴如玉,波斯的地毯、大食的宝刀,现在也是帝都权贵之家最喜欢的物品。”
说话间,白木香唇角飞扬,一双大杏眼亮的在发光。白木香相貌不错,却也没有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再加上她到底生长在乡下,自幼并没有大家闺秀的细致,十三岁就同小九叔出门跑生意,在村里组织村民族人织布,她的皮肤不是雪样的细腻洁白,而是微微带些蜜色,那是多年支撑门庭的证明。此时,却令白木香格外的与众不同,她的确不是娇养出的大家闺秀,但白木香那种神采飞扬的模样,令所有见到的都情不自禁的微笑。
包括裴如玉。
裴如玉说,“伊吾的香料也极有名的,我就任的月湾县,离伊吾很近。”
“伊吾曾是西蛮的王庭所在吧?”
“是啊,明圣皇后彻底将西蛮王庭击溃,他们逃往更远的北方,从此这里成为了朝廷最好的马场,也是我朝在北方最好的屏障。”
“月湾县也有马场?”
“这还不知道,应该没有。即便有,也只是私人的马场。月湾县与伊吾比起来只是个小地方。”裴如玉取出惯用的三足双耳白玉香炉,“其实我也喜欢北疆,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都是说胡地边塞,就是我们即将要去的地方。”
“你是想去看北疆风景?”
“不是。帝都锦绣繁华,呆的久了会让人软弱,我更喜欢凛冽之地。”燃起一炉沉水香,裴如玉看到白木香的要翻过去的大白眼,他笑,“你肯定在肚子里说我酸。”
“不是我说你酸,是你本来就酸。八月就下雪的地方,那得是个多冷的地方,拥裘赏雪当然是享受,可对于穷人,每一年的冬天就是跟老天争命,冬天太冷,会冻死人。你喜欢的是北疆的风景,不会喜欢那里冬天冻死的穷人的。”
“就是在帝都,我也不喜欢死人,不论是冻饿而死,还是饥馁而死,或者其他原因,我都不喜欢。木香,你对我有偏见。每个人喜欢的都是富足、平等、有尊严的生活,我相信你也不是例外。但这话从我口中说出,你就要侧目以对,为什么?因为我出身好,所以必然为富不仁?”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白木香正色道,“我也不会仇视富人和当官的人,裴如玉,人品与他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不相关。我这单独是对你的偏见,因为你以前得罪过我。”
裴如玉哭笑不得,白木香一拍木榻扶手,起得身来,拉一拉裙摆,同裴如玉道,“今天的驿站比前几天的都大,我要去逛一逛,你去不去?”
“我不去,你去吧。”
白木香生性好奇,各处都要转转,她发现,自家大手笔的打赏,住的竟还不是最好的院子。最好的院子有三处,皆清一色油光黑漆大门,只是门头上是青砖浮雕略有不同,一处葡萄缠枝,一处仙鹤松针,一处瑞兽麒麟,不说旁的,只看这门口就知这才是驿站的一等院落。当然,也有些低矮破旧屋院,白木香就看到在他们面前殷勤备致的驿卒仰着脑袋爱搭不理的对一个灰青色布袍的男人拿下巴点了点一条狭窄小道,“呐,一直往里走,走到头,今天客满,实在没多余的屋子,只得委屈董大人了。”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