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冬。
她仿佛能看见堂上男子微微皱起的眉头,可她唇角微弯,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唇边的笑意。只好把它舒展来,抹平在面上的每一道痕迹里。
不会人知道,她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第17章 偶遇
静妃在上首冷眼瞧着对方唇角微弯,她也微微弯了弯唇。
这宫里谁也不是傻子。
陛下登基时日尚短,她进宫不久,可当初为争得这个位置不知废了多少心力,似挽冬这般的小小伎俩在她面前无异于班门弄斧。
静妃方才那般的笨拙蠢笨也只有在皇上面前才会出现。她总是这般,越想表现好便越无法在他的视线里如平时一般不慌不忙、进退有度。而面对自己喜爱、也希望得到对方喜爱的男人,任何女子都会甘愿只做一个纯良懵懂的傻子。
挽冬尽管埋着头,她目中偶尔闪过的亮光聪明人都能瞧出来。李公公假作不见,皇帝不说,静妃也不说。
他们皆看着堂下自以为瞒得十分不错的小小宫女,垂首恭敬而顺从地道:“……奴婢原以为会在浣衣局过一辈子,蒙静妃娘娘怜惜,竟阴差阳错离了浣衣局。挽冬不才,没有别的可以报答娘娘。娘娘对奴婢这样好,挽冬不愿看娘娘白白受小人冤枉,便想在陛下面前将自己所见皆说出来,希望能还娘娘一个清白。这样奴婢即便是死,也心甘情愿了。”
既表现了静妃娘娘的善良仁慈,又侧面烘托出自己的忠心耿耿别无所求。只是旁边专职拍马屁的李公公一听,心中顿时乐了:这傻孩子,说话说这么直,生怕人家不知道她夸得是谁不是?
人不傻,只是聪明得还不够罢了。
皇帝并未动容,转而瞧瞧静妃,静妃微微一笑:“臣妾也是看她可怜。之前那事臣妾听徐公公说了,不过是冷宫那奴才幼时给过她一个馒头,才敢用这救命的恩情胁迫她动手。她年纪小不懂事成了帮手,臣妾觉着算不得罪无可恕,便将她带了出来。”
静妃一副怕陛下误会自己徇私的模样解释一番,帮着处理这件事的李公公心里头门清。
哪个好的不选偏挑了这个来作证?陛下心里头只怕比她还清楚这事里这宫女到底干不干净。静妃娘娘这回干的这事……只能说她运道确凿不好。
皇帝也没表态,略一颔首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挽冬于是又语气感激道:“娘娘恩情有如再造,奴婢不敢相忘。如今听说后宫的婕妤娘娘出了事,又与李嫔娘娘有关,奴婢一下想起先前在浣衣局时曾无意撞见一些蛛丝马迹,才求到娘娘面前。”
她果真细细列举了两件自己“无意撞到”李嫔身边的大宫女循春与某某人接头之类的事,时间地点人物无一不说得清清楚楚。说到最末,还从袖间掏出一朵珠花,信誓旦旦道:“这正是她们二人谈话后无意间留下的,奴婢那时人小言微,谁也不敢告诉。如今有陛下和娘娘做主,才敢将此事全盘托出。奴婢所言惧是亲眼所见,还请望陛下明察。”
李荣海旁边的小公公去把珠花接了过来,李荣海检查一番没有危险,才呈给陛下瞧了一眼。
陛下果真只是淡淡“瞧”了一眼,目光稍纵即逝未作停留,人都没有靠近半分。他瞧完以后,李荣海分明瞟见小宫女的神情几不可察地泄出一丝失望——仿佛对于这珠花上幽幽浸染的香气没能吸引皇上注意,觉得十分失落一般。
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这看起来毫无亮点的一朵珠花,闻起来都比不过专爱弄香的杜贵人拿出来的任何一种香料,哪一点值得吸引陛下的注目?
李公公觉着对方简直有些异想天开,果然皇上看过后便意兴阑珊,摆摆手直接让人把她带去大理寺,完全无视小宫女沮丧中暗藏疑惑“这情节不对”的眼神。
等她一走没了外人,方才还目光清明娴静端庄的静妃娘娘又开始抛弃聪明,一意想在陛下面前做个又蠢又笨只会撒娇争宠的小女人。
可陛下除了小胖以外谁使这套都吃不下,便挥挥手把这位主子也赶走了。
苦等半响只等来这个结果,又是一个辗转反侧衾寒被冷的晚上,静妃娘娘纵有天大的不甘不愿也敌不过皇上的旨意,此刻只好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走了。
空有一颗争宠的心,没有一条小胖的命……你说小胖怎得一点都不珍惜陛下这般热乎乎的心呢?
又收到消息说小胖一被人搬回小荷花池边不久就“悠悠醒转”,提起仍在昏睡的百合一气儿撒腿跑没了,李公公也不知道这消息是好是坏。传话的徒弟刚走,一扭过头便迎上陛下冷淡中暗藏期待的眼神,他踌躇片刻,都不知应该如何把“小胖人很精神,一没人瞧便爬起来生龙活虎地逃跑了这话说出口”。
……总而言之,心疼陛下。
*
小荷花池巧遇“陛下”的事情对小胖而言不过一个小小浪花,毕竟她弃皇上而逃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百合却因被疑似皇上的鬼吓住,之后做了好几日噩梦。幸而后来一日恰好碰上活的陛下从不远处经过,龙章凤姿惊为天人的脸往她面前那么一刷,这才叫她遗忘了当日那个目光犀利神情凶恶的皇上。
她恢复的过程中宫里又出了一件事。先前说安婕妤落胎小产是李嫔所害,可一直没传出李嫔认罪的消息。李嫔这回似乎是真冤枉,大理寺动了刑她也不认。反倒她身边一个小宫女扛不住刑罚,再加上旁人指控,才断断续续吐出此事是她瞒着主子所为,却始终不肯说出幕后指使。
李嫔暂且脱离嫌疑,但命也去了半条。大理寺抓住小宫女往后查,发现她老家原在江州一带,半月前听说不知怎的发了家,便搬去了更加富裕的青州居住。
安婕妤落胎那日正好一家子人回江州探亲,走的是旱路,可江州没看见人过去,青州也没瞧着人回来。好好的七口人,竟就这般没了踪影。
附近的县令知府一听此事与皇嗣有关,立刻调动人马将那一路的小山贼给抄了。抓来一问人果然是他们劫的,因不愿给钱,追上山崖摔死两个,抓了五个,又杀了三个,饿死两个。
自然是骨灰无存。
那小宫女一听这消息当即要疯,被打得奄奄一息没掉泪,此刻绑在柱子上嚎啕大哭。一面哭一面喊“主子明明说好要保住他们,为何说话不算数”,哭完再无半点倔强,立刻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这回说的似乎是真话,一条一款总算与之前大理寺查的都对上了号。可要说是真的却又疑点重重。别的不说,光供出的幕后主使人这一点——
她说的竟是静妃。
那这便怪了……
李嫔说是静妃陷害她,静妃找来人证明李嫔说的是假话。结果她的人指控的那个宫女推翻口供,反过来又说她静妃才是这一切的主导人。
两派人谁瞧着都有理,谁都理直气壮,可李嫔那里搜不出一锤定案的证据,静妃这里同理。
究竟谁在说谎?
安婕妤为这些事病得好些日子不能下床,几乎日日以泪洗面。皇上也万分重视此事,勒令大理寺必须一月之内查个水落石出。
杜阮阮又被抓去慎刑司审问一番。虽态度凶了不少,可她确实没有嫌疑。上回从慎刑司出来也从没联系过什么可疑人物,故而那儿仍旧没有太为难她。
这事说来与她杜阮阮已经没了太大关系,不想这回从慎刑司出来她却遇上了点意料之外的事。
说来也实在是巧,她出来后原是挑了另一条路,预备去尚食局看看芙蕖,顺便顺点儿点心,却没料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而对方也显见地认出了她。
不然那双真正高冷如高岭之花的眸子怎会落在她身上,停留一瞬沉默片刻,才淡淡地挪开?
脸还是那般俊,衣裳却完全不似那个人。杜小胖对脸好看的人记忆特别清楚,此人正是上回探亲日时她在宫外撞上的那个男人。
可这不是个书生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