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虽然是一个简单的计谋,可却直击人的弱点,很多人,往往抹不开面子,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是一个非常普遍的但是却可利用的弱点,绝大部分人都有,何况韩元蝶这样的小姑娘,和庆低声下气摆出低姿态来,又是示弱要远嫁,又是赔礼,按照常理,韩元蝶就是不想真的原谅和庆,那在那样的场合,随便喝一杯酒,把表面应付过去,是非常正常和自然的选择。
只有那种十分不近人情的人,才会冷笑一声拂袖而去,韩元蝶当时的表现也并不是如此啊,她看起来就好像是发现了酒里有毒。
任大姑娘想了不少时日,也没想通这一点,难道这个姑娘并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吗?或许要往那边增加人手?那位三太太虽然好说动,可是胆子太小了,什么都不敢做,只敢悄悄的递点儿消息,没什么大用。
倒是他们家那个通房丫头,好似胆子大些……
只可惜她们家大太太那事儿竟然被她们家发现了,那个消息若是没有暴露,倒是很好用的一招棋……
任大姑娘心中念头一个接着一个,殚精竭虑的替五皇子谋划着每一个细节,在场众人的话也同样的听在耳朵里,这些女眷坐在一起,无非就是讲些鸡毛蒜皮的之类的事儿,然后有姑娘坐在这里,自然就要夸一夸在场的姑娘们。
真是些无聊的事儿,虚耗光阴,任大姑娘这样想着,面儿上却只是谦逊的笑着,听到齐王妃笑问自己母亲:“大姑娘今年也有十五了吧?定亲了没?”
安泰长公主显然没想到齐王妃会问这样的话,明显的错愕了一下,才回道:“还没有呢。”
帝都多少人都知道她女儿是要嫁给五皇子的,五皇子也预备就要去求皇上了,齐王妃居然还一副毫无所觉的姿态这样问?
任大姑娘心中一跳,抬头看过去,却正见齐王妃望着她笑一笑,便道:“大姑娘这样的身份人才,在帝都也算是头一份儿了,再没有比的上的,只怕一家女百家求,姑母府上门槛都被踩矮了三寸了吧?姑母必定是看着这个也好,那个也好,挑好了眼,不知道怎么选才好了吧?”
能配得上公主府的人家,自己身份都不低,当然不会冒冒失失的上门,任大姑娘这样的境况,还真没有上门提亲的,齐王妃这样一说,顿时叫安泰长公主说是也不是,说不也是,尴尬的悬在半空中,只得笑道:“这是王妃喜欢小女,才这样抬举她,帝都这么多闺秀,谁不比她强呢?”
任大姑娘脸上还是纹丝不动,柔和大方的模样一丝儿不变,还适时不好意思的低低头,心中的不祥感觉却是越来越重,她总觉得齐王妃这话意有所指,不太正常。
一时说的热闹,这屋里莺声燕语,说笑不断,陆续又有一位武安侯夫人带着媳妇女儿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到底有一定定规,谁也不至于日头老高了才来,她们一家子刚坐下,衍圣公夫人就来了。
她这次倒是没带韩又菊,只有她自己的姑娘,才十二三岁的模样,大大的,灵活的眼睛,一看就跟她娘一样聪明,衍圣公夫人虽然是山东回来的,到底做姑娘的时候在帝都,这里倒是都认得,只介绍了跟前的两个姑娘。
衍圣公夫人拉着唐敏,看了看,极力的赞了一通,送了她一支金簪,又拉着任大姑娘的手,越发赞的花儿一般,也送上了表礼,当然她的姑娘也一样收了礼,一时间热热闹闹的,真是一屋花团锦簇般的和气。
到底因着衍圣公夫人是外头回来的,话题自然而然就围绕到她的身上,皇后娘娘问了她老夫人好,又问她:“还预备着在帝都住多少日子?你难得回来一回,不如多住些时日,各处走一走,十几年了,帝都也变了不少呢。”
衍圣公夫人笑道:“我也想多住些日子,一则,难得回家一次,一家子姐妹,当年相好的姐妹们,多有留在帝都的,我也想多见见,多说话,也是回来一次,今后再回来,谁知道又是什么样子了呢?”
众人都附和。
衍圣公夫人又接着笑道:“且要紧的还有一件事,也是我们家的大事,我那个孽障,今年已经是十六了,虽没甚出息,到底他居长,他祖母爱的什么似的,这一年里头,单为了他这事儿,连我在他祖母跟前都有了不是,如今我回了帝都,看到帝都这么多小姐,个个都好,单那通身的气派就是比人强的。自然也就有想头了。”
这位衍圣公夫人口齿伶俐,又是在皇后娘娘跟前,说话一说一个笑,眉飞色舞,好似还无意中看了任大姑娘一眼,又笑道:“要说我那个孽障,别的也罢了,倒也不会惹是生非,只爱在家读书,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一家子自也不指望他中状元,且他的媳妇,那今后是要主持中馈,当那么一大家子的,我就盼着早些娶了媳妇,就能清闲享福了不是?如今可就想着在帝都寻个品貌俱佳,柔和大方的姑娘,娘娘、王妃、公主,几位夫人都常在帝都的,自然比我知道的多,我这就厚着脸皮求一求,若是成了,便是倾家谢媒,也是甘愿的。”
任大姑娘心中一凛,要说这外头回来的大族豪门,想着在帝都寻个名门淑女配嫡长孙那是有的,这位衍圣公夫人不就是帝都嫁过去的吗?并不算突兀,可是在皇后娘娘跟前这样说,又有先前齐王妃说的那话,有上万个心眼子的任大姑娘心中已经十分敏感的有了不祥的预感。
不过她再是有什么想头,这里也没有她说话的地方,何况还是这样的话题,立时便听到齐王妃笑道:“哎哟大嫂子。”
她们能有什么关系,居然称大嫂子……好几个人心中都这样想呢。
齐王妃却一径的笑道:“亏你还说选了多少时日,这眼前就有个好的,你竟看不见不成?”
任大姑娘心顿时往下一沉,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明白了,这位衍圣公夫人是有意到这里来说这样的话,这个场面是为她母女而做的。
衍圣公夫人笑道:“王妃说的哪一位?我竟不知道。”
齐王妃笑道:“你刚才还说我这表妹好,竟然忘了?您瞧瞧,这样的人物儿,这样的门第,嫂子您只怕打着灯笼没处找去,可巧刚刚才十五,连年岁都配得上,我先前就问过了,如今还没说定人家呢!”
衍圣公夫人就笑着道:“王妃说笑了,大姑娘这样的品格儿,天仙一般,又是公主的掌珠,我那个孽障哪里配得上呢!”
“瞧大嫂子这口是心非的模样儿,笑的都合不拢嘴了,偏是谦逊,大公子我虽是没见过,可看衍圣公和大嫂子这样的人物儿,大公子难道还能差了些?且又是天下第一家的嫡长子,今后就是衍圣公了,便是配公主也是配得上的了!这现成的好事儿,叫我遇上了,我就来做这个媒,也赚大嫂子两杯酒喝!”齐王妃笑道。
这样一唱一和说到这个地步,安泰长公主再不能装傻不说话了,只得强笑道:“国夫人这样青眼,哪里敢当。只是我就这一个女儿,从小儿养的娇,不大懂事,十五了还只知道憨吃憨玩,我也不放心她嫁到外头去,不瞒国夫人,我早想着给她挑个家中排行后头些的,进门做小儿媳妇,不用主持中馈,又在我眼皮底下,才得放心呢。”
齐王妃笑道:“姑母太谦逊了,要说大姑娘这样的品格儿,多少大事儿都能做呢,何况管家?不过姑娘家娇贵,自要矜贵些,当然没有一说就应的理儿,姑母就是情愿,想必也不好说的,是不是?依我说,正好今儿话赶话说到这里,又正是在母后跟前,难道不是缘分?且有公主府的体面,衍圣公府的体面,求母后下一道懿旨赐婚,也不为过,倒正好应了那句天赐良缘,百年好合呢!”
齐王妃那一句‘多少大事儿都能做’,顿时叫原本心中有不祥预感的任大姑娘浑身凉透了,柔和的笑僵在脸上,宛如泥塑木雕一般。
安泰长公主脸色苍白,看了看女儿,任大姑娘心中闪电般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她这样的人物,向来闻弦歌而知雅意,哪里需要人明白说出来,只需听到一句半句,甚至只需窥人神态,联系说话动作,便已经知道自己行迹暴露,自己在暗中的动作被人窥视了个正着,大约已被皇上厌弃。
今日这明显是做的一场戏,是给自己,不,其实是给五皇子留的最后一点体面。
皇上的暗示,那自然就是无力回天了,那么……既不能嫁给五皇子,那衍圣公府这天下第一家的嫡长子,也不是别的人家比得上的,这其实就是皇上看在儿子面上赏的体面吧?
任大姑娘瞬间就想的透彻了,见母亲看过来,她在心中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几乎是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第131章
衍圣公夫人只装没看到那暗潮汹涌,只管接着齐王妃的话笑道:“有王妃这一句话,那定然是要应的!”
她也光棍,便跪下磕头求旨,皇后娘娘一声不吭看她们演完了全套戏,这才又去看安泰长公主,笑道:“看衍圣公夫人这样诚心,连我都不忍得,若是能成了,定然是要下旨赐婚的,我瞧着,你们两家都是当得起的。只一点,公主可舍得大姑娘?”
其实安泰长公主心中还是犹豫的,她也不蠢,当然看得出这样一个局来,而且皇后娘娘没有说话,而是齐王妃亲身上阵,很显然,齐王殿下不愿意五皇子与自己家联姻,得了助力。
不过她也有她的考量,一则不愿意女儿嫁到山东那样地界上去,二则孔府虽然是天下第一家,可到底不过是个名气罢了,如何比得帝都众多勋贵豪门?三则女儿与五皇子青梅竹马,照她看来,五皇子其实是十分有心的,就是齐王殿下不愿意自己家姑娘嫁给五皇子,可上头还有个皇帝呢?五殿下去求一求皇帝,未必就不行……
可是眼见得女儿给自己使了眼色,甚至有一点儿焦灼的神情,安泰长公主知道女儿聪明绝顶,定然是察觉到了点什么,犹豫了一下,便笑道:“姑娘总是要嫁人的,我不舍得又能如何呢?总不能留她在跟前一辈子,如今既然娘娘和王妃都说好了,那定然是好的,又有娘娘赐婚,那就更是她的福气了。”
母女携手叩谢皇后娘娘,安泰长公主摸到女儿细柔的手掌一片冰凉,甚至有些汗浸浸的,心中不由的大吃一惊,越发不敢多说一个字。
那衍圣公夫人砸实了这件事,简直容光焕发,眉眼间要发出光来,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怎么看怎么满意,出身公主府的长女,又生的这样眉目如画,大方从容,又有齐王妃保媒,皇后娘娘赐婚,荣耀一层加一层,谁还敢取笑他们家大公子傻?
衍圣公夫人现就把手腕上一对绿的一汪水般的玉镯子褪下来送任大姑娘:“这还是我刚进门儿的时候,老太太赏的。”
众人都纷纷给两家人道恭喜,唐夫人笑道:“我说今儿一早进宫,路上听到喜鹊叫呢,原来是进宫要碰到这样的喜事儿!”
韩元蝶对着任大姑娘笑一笑,这位姑娘今后嫁到山东去了,就算不消停,那也不干帝都的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