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能微微一怔,转念说道,“什么事都逃不过二公子的眼睛,我说这软脚虾这趟回来怎么跟以往大不一样呢!”
林续宗眉头皱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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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等人离开林家大宅,在路上,赵虎念念不忘七夫人大清晨让他找他娘过来的事情:“七夫人找你什么事,你都还没有说呢?”
“就你急性子,离家还有几步路?”赵虎他娘抱怨道,“这事能不能成还要问秀才呢。”
“有我什么事情?”林缚问道,“七夫人有什么事要赵婶转告我,刚才怎么不说?”
“七夫人说秀才你考中举人,以后就是老爷了,身边不能没有使唤人,虎子虽然性子粗糙些,但是秀才知道他心眼实沉,办事跑脚也利索,你觉得……”
“这怎么成,”林缚听出赵虎他娘的意思,连忙推脱道,“我是把赵虎当兄长的,怎么能这么糟蹋赵虎?”
“那你是瞧不上虎子?”赵虎他娘反问道。
林缚给赵虎他娘拿话堵在那里,他没有想到七夫人会替他考虑这么周全,换作以前的他,只求一世富足,多半会答应下来,毕竟赵虎因为替他出气丢了乡营的差事。这个社会贵贱有别,没有多少人身平等的概念,他与赵虎虽然好友,变成主仆关系,也不是难以接受的事情,便是赵虎自己也不会觉得有多少委屈。
赵虎没想到七夫人找他娘是说这事,有些仓促了,没什么思想准备,心思复杂,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缚耐心的劝说赵虎他娘:“婶子,你说哪里话?你也知道我刚刚因为南溪塬宅子的事情惹了家主不大高兴,赵虎他跟了我未必是好——事实上,我还正想找机会请七夫人帮赵虎言语一声,让赵虎回乡营……”
“南溪塬宅子能有多大的事,林家老爷总不能将你的举人功名给摘掉吧?”赵虎他娘倒是个相当有主见的女人,她说道,“赵虎能回乡营是好,但是在乡营总没有个给撑腰的人在,他的性子又是毛糙,万一再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还不是要给上面老爷一句话就踢出来?婶子我今天在秀才你面前说句依老的话,看着你长大,知道你的心眼也实沉,如今有了功名在身,虎子跟着你,前程比回乡营好。难道说你已经答应了别人?”
“这个倒没有……”林缚都觉得自己说话有些无力,实在找不到好的借口拒绝赵虎他娘这个请求。
林景文在旁边帮腔道:“我觉得这样倒是不错,你再去燕京赶考,也不能没人照应。要不是我不能随便辞去货栈的账房,也会厚着脸皮请你收我做随扈呢。”林景文还是认为林缚在家主面前有了骨气是打定主意去燕京参加会试搏更大的功名。
林缚考中举人,有了功名,即使不去考进士,也不去一官半职,依本朝之例也可以跟官员、世袭勋族一样收四名随扈养做家奴。这倒不是说本朝官员不能养更多的家奴,前任江东宣抚使朱国昌离任时,家人家眷近三千人浩浩荡荡的离开江宁风光无限,但是法定的家奴名额只有四人。这四人依例可以免去丁税、徭役以及除田税外的各种加派(考取秀才只能免去本人的丁税、徭役)。
赵虎他娘看中的就是这四个法定名额,初看上去,给举人或官员或世袭勋族当家奴免去丁税、徭役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关键还在于免去各种除田税之外的加派。
东阳府地处富饶,又绝少旱涝,夏稻秋麦,一亩熟田通常全年能有三石稻麦的收成,一户人家能有二十亩地,闲时再去打零工,即使依例缴足丁税、免役钱、田赋,小日子也能过得相当的宽裕,但是官府的各种加派、税吏的盘剥以及乡里的各种摊派,足以这么一户自耕农家庭活得窘迫。若是赶上年成不好,或者遇上官司,或者盗匪,随时都可能给踢到破产的边缘。
如此一说,大概就能看出给举人老爷当家奴的好处来了,丁税、徭役虽然只能免一人,但是能帮家里免上附加在田产的各种加派,更不用担心会遭到税吏的盘剥跟刁难。遇到官府有什么减租减捐的好处,自然能优先享受,要是遇上官司,也有个依仗。
这还是林缚老爷混得不好的情况,要是林缚混得好,在县里谋了一官半职,那他的随扈自然也会有更多的好处。
林缚心里微叹,想想后世那些个争着抢着给领导当秘书、当司机的行为,与眼下又有多少本质的区别?
唯一的不好处,就是做随扈,与奴仆相同,皆为贱籍,但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普通乡民良贱之别并不是十分的看重。林庭训身边的使唤人也是家奴,但是上林村有几个人能瞧不起他们?赵虎做随扈入贱籍无所谓,能给他家带去好多实惠,但是林景昌就不会愿意,他虽然几次都没能考上功名,却未必就死了心,入了贱籍就不能去搏功名了,不过贱籍从军甚至担任低级军官都没有丝毫的限制。
林缚嘴里说不收赵虎当随扈是怕委屈了他,伤害了兄弟情义,实际上是不想将赵虎拖入更凶险的事情中来,无论是流马寇,还是崇州少年,还是苏湄与晋安奢家的事情,都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凶险,但是在赵虎他娘看来,林缚不收他儿子做家奴,那才是真正叫伤害了兄弟情义。
赵虎倒无所谓,要是林缚满口答应下来,他还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呢。
林缚只能摊摊手说回去再议这事,赵虎抬头看了看太阳,给这些事一岔,都快到中午了,说道:“回去做饭也来不及,我们去渡口,秀才第一天回来,也应该摆一桌洗尘宴……”
赵虎他娘也不问什么,先回去了,她妇道人家,不便跟着去街上的酒楼;林缚、赵虎、林景昌还有周普、陈思泽等人往渡口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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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乡情浓淡
在上林渡的酒楼吃过酒,林缚等人往赵虎家折去,之前的林缚纯粹是个书呆子,除了林家跟上林村的村民外,在石梁县几乎没有什么人脉关系,周普、陈恩泽落户入籍之事,还要林景昌、赵虎帮着跑腿。
赵虎在乡营当了两年的小头领,开过眼界,他与林景昌都不是畏首畏尾、不知世事的山民村夫。林家控制的乡营也时常招募一些外乡人,落户入籍之事,赵虎都略知一二。林景昌未能考取功名,去林家货栈当账房,心里憋着一股子劲。虽然不大受本家重视,但是他花了十二分的心思跟精力进去,见识、心思比赵虎要深沉得多,在酒楼吃酒时,林景昌将如何落户入籍、该找谁、该如何送门子钱诸事都细细说给林缚听:“县里户房的陈书办我认识,不过周大哥离开冀北在外飘泊数年才想起要落户入籍有些难度,大概要找一下陈县丞,我后天要去县里,帮你们跑一趟……赵虎也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要不先让赵虎带秀才你往几个关键人家走动一下?”
林缚、周普、赵虎、林景昌等人从酒楼回到赵虎家,有人在赵虎家等候他多时了,却是石梁县县学教谕卢东阳与县主簿陈凌在衙门两名衙役的陪同下登门造访,上林里的里长也在赵虎家。
虽说林缚是在林家义学里读的书,不过他是在卢东阳到石梁县担任教谕的那一年考中秀才的,名义上要算卢东阳门下的弟子。
看见卢东阳在赵虎家等候,林缚作揖道:“恩师怎么在这里?”
“……我们过来找你,”卢东阳定睛看了林缚片刻,才说起他与县主簿陈凌过来的缘由,“白沙县劫案发生后,惊动了宣抚使司,案子还没有结,不过得林家仆役赵能及白沙县的证词,宣抚使司确信你劫案中殁没。午前上林里快马传讯县署,说你今日乘船返回,此事马虎不得,梁知县特派我跟陈凌主簿前来核实。你遇劫匪后脱身之种种遭遇,烦请跟陈主簿一一言明,县里需向宣抚使司行文奏明此事,我过来是做个见证……”
“这是当然,恩师与陈主簿不来,我也打算明日去县里详禀此事。”林缚回答道,请卢东阳、陈凌等人入内将精心编造好的谎言又复述了一遍。
按说苏湄的影响要远远比他这个刚中举的举人大多了,但是白沙县劫案涉及苏湄部分只需要白沙县知会江宁府有司就行,偏偏劫案涉到一个刚及第的举人,就要惊动江东宣抚使司,不过也仅仅是惊动而已。现在卢东阳与县主簿亲自登门核实林缚返回上林村一事,也没有什么好奇怪,毕竟事情惊动了宣抚使司,再出差错,石梁县可兜不下来。
也许县里更怕林家推出一个冒名顶替的“林缚”出来,才让与林缚见过几面的县学教谕卢东阳亲自登门验证。
卢东阳与县主簿陈凌确认林缚是其本人无误之后,对林缚旬月来的遭遇却不是特别的关心,略加记录,又让林缚自己笔录了一份陈述,画了押,就急着回县里去了。对周普援手救人一事,卢东阳跟陈凌都说县里要予以嘉奖,至于周普与陈恩泽甥舅二人要在石梁县落户入籍,此事有林缚的担保,而且做林缚的随扈入的是贱籍,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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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吃饭没去酒楼,就在赵虎新宅子的堂屋里摆了一桌酒,猪脸肉、烧鸡及红烧鱼以及几样疏菜,从酒楼买回两坛酒,有些酸涩。本朝酒茶盐铁皆由官府专营,官府抽取酒税太多,好酒异常的贵,乡民喝酒,哪怕只是劣酒也是奢侈。
赵虎他爹是一棍子打不出闷屁的老实人,只会摆弄庄稼活,酒桌上都没有说两句话,只是手指捏着酒碗的边缘小口的抿嘴,舍不得大口的吞咽。
有客人在,赵虎他三个弟妹都没有坐桌子的资格,都给赶到老宅子里吃饭,肉食都招待林缚的,他们只能挑几样蔬菜下饭,还是林缚入席后夹了浅半碗肉、撕了半只鸡给他们送过去,看他们迫不及待的狼吞虎咽,真是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