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们骤然发现十多敌人从另一侧水里爬上官船,他们拥挤在船头想冲上舫船,腹背受敌,官船与舫船还是他们自己拿铁搭子钩在一起,退也没法退。这会儿,对方又有人钻到舫船顶蓬上拿强弓、臂张弩射箭,他们给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想要跪地救饶,却迎面一枪刺来,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官船上及落水的近三十名官兵就给杀了个干净。
林缚提着腰刀,他为了行动方便,早将绸衫下摆割掉,甲板上粘粘的都是血迹,他不介意,站在那里跟秦承祖说话:“烦秦先生请兄弟们将尸体都收拾进船舱,再将官船拖到芦苇荡凿沉,能让官府迟几天觉察,总是好事,之后就可以通知放哨的乌蓬船回来了……”
林缚计划周密,秦承祖也补充不了什么,吩咐人如此去做;这会儿周普带着给囚押的四个人从船舱里钻出来,为首的汉子给折磨得不成人形,给两个弟兄搀住才勉强不倒,他本是有给兄弟救下、重获新生的欣喜,待看到舫船头站着的傅青河,脸色微变:“你个没胆鬼过来做什么?”
“子昂,没有高爷,我们救不了你。”秦承祖说道。
“十年未见了,曹老弟还在恨我当年不告而别吗?”傅青河走过来搀着那汉子上舫船。
曹子昂不知道详情,不便发作,神情别扭的让傅青河搀他到舫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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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官船凿沉在浅水滩的芦苇荡,水很浅,甲板以上的船舱差不多都露在水面上,将主桅砍断,这里的芦苇荡很深,要是没有人闯进来,只怕要等春后才会给人发觉这里有一艘官船给凿沉。二十多具尸体给剥光了丢在船舱里,不说那些皮甲、锁子甲、长矛、腰刀等甲械,缉盗司的兵服、武官服有时候也是很有用的东西,甚至连官船用的横帆都拆了下来。
秦承祖他们这些年都是舔着刀血过活,打劫官府从来都讲究一个干净,他们现在才发觉在林缚面前真是小巫见大巫,要不是怕时间不够,林缚甚至想将官船的船板拆下来运走。
这伙流马寇大半都是傅青河的故人,他们以秦承祖、周普、吴齐以及今天劫囚救下的四人中的曹子昂、冯佩佩为首。
夜里,他们没有急于转移,就藏身在芦苇荡中,船舱里一盏烛火,围着数人,商议以后的出路。
曹子昂给折磨得够呛,时不时会拼命的咳嗽一阵子,脸上有着病态的潮红,他没有去休息,让人搀他进来。他已经知道此番劫船救人的经过,进来先给林缚抱拳施礼:“大恩不言谢,日后有需要子昂的地方,谭爷请言语一声。”
林缚站起来回礼,坐下道:“谭纵是我化名,不想私人之事牵累家族,希望秦先生、曹爷能够理解,我是东阳石梁县人,私下里,大家唤我林缚便可以了……”
“子昂在家里时叫曹二蛋,他倒不是怕牵涉家人,他是觉得‘曹二蛋’这名字太难听,整天炫耀那两颗卵蛋,是够难为情的。”周普嘿然笑道。
大家跟着哄笑,对林缚之前用化名一事,毫不介意,也知道林缚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希望他的身份仅限于在座诸人知晓。
曹子昂拿周普没法子,咳嗽了两声,不理会周普,他对傅青河十年前不辞而别素有成见,只是这次为救他,傅青河也出了大力,他坐下来跟傅青河点头示意,虽然有些僵硬,也算是将以前的恩怨揭过。
曹子昂坐下后,问秦承祖:“我们下一步要怎么走?”
“回淮上,杀陈韩三!”冯佩佩毫不犹豫的抢声道,目光坚决,似乎陈韩三站在她面前她就会扑上去咬他一口。
淮水上游的山岭地带,活跃着多股马贼,有掠袭百姓为生,也有自视清高专替天行道的。秦承祖这一伙流马寇比较特殊,乍看上去纯粹不鸟官府而已,不扰民,也不竖替天行道的旗子,十多年来流掠淮上,专与官府为敌,人数虽然不多,名气却极大。
林缚现在知道陈韩三原是另一股淮上流马贼的头领,春暮时,陈韩三率部众投了官府,摇身成了淮上缉盗营骁骑副尉(从六品武官)。正为陈韩三的叛投,使得淮上流马寇跟官府的斗争形势剧烈转变,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多股闻名淮上的流马寇相继给剿灭。陈韩三借着其他流马寇的头颅,已经升任缉盗司左营统领,骁骑校尉、官居正六品武官。
冯佩佩就是红袄少妇四娘子,陈韩三念着同为淮上流马寇的一分香火情,没有让手下人糟蹋她,在被抓的四个人中,她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折磨,给从牢笼里救出来之后,休息了一下,就恢复了几分精神。即便如此,冯佩佩对陈韩三的恨意丝豪不消,她的丈夫、流马寇三首领张横江在江岭时战殁,如今的她年仅二十二岁,就成为寡妇。
“陈韩三,势必要杀,”秦承祖说道,“眼下时机不妥,不能再让弟兄们白白牺牲了。”
陈韩三约束部众近两千人,可以想象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都会领兵在淮上诸府继续剿灭流马寇。要想杀他,谈何容易?即使人给救了出来,摆在他们面前的境况依旧艰难,鼎盛期的两百多弟兄给围剿只剩下四十多人,其中半数还都是伤残,还有那些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家眷要接出来找地方安置……想到这些,秦承祖心里又痛又悔又恨,咬着嘴唇说道:“现在最关紧的是要找个安稳的地方,让兄弟们将伤养好,报仇之事,十年不晚的……”
“现在各地都借匪患严峻组建新军,哪里有安稳地方?”曹子昂说道,“本来可以去投晋安奢家,现在又传言说奢家要归顺朝廷,看来也投不得。”
林缚与傅青河对望一眼,奢家二公子身负要务还不忘派人劫色,实不足待,只是有些事情,他们也不便跟秦承祖他们明言。
“在淮上时,听说有人要在陕州举事,要么我们去陕州?”周普说道。
“老八他们都藏在新浦,从新浦去陕州,曲折数千里,从哪里借道绕过去?”秦承祖想到难处,眉头紧皱起来,眼角的皱纹深了许多,要只是他们这些人,去陕州方便,但是带着二十多个老弱伤残,要是有个不小心,就追悔莫及了。
林缚乍听陕州,还以为是指后世的陕西省,细思才知不是,陕州是崤山关与潼关之间的中原腹地,是晋、陕、豫三地交界之处。
林缚细看秦承祖的神色,心想他应该是担心陕州举事成不了气候又不想折了周普的锐气。
林缚知道自己是外人,他们议事能让自己旁听,已经是十分信任了,他也谨守分寸不插嘴多舌。傅青河蹙眉沉思着,见众人唉声叹气束手无束,迟疑之下,终究开口说道:“不如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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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定策下海(一)
“下海?”秦承祖疑惑的看着傅青河。
周普与曹子昂轻轻哼了哼,转过头去不说话,也不看傅青河,那神态无疑是告诉他:你没有资格站出来说话。
吴齐倒是颇感兴趣,他对傅青河也最和善,胳膊肘支在桌上,倾过身子来问道:“为什么可以下海,三虎叔说来听听?”他还是惯称傅青河的旧名。
傅青河不管周普、曹子昂的脸色,说道:“我得知消息,奢家归降已成定局,奢家会封侯割据晋安——这些年来都传闻东海盗实为奢家纵容,势力才得以复苏,这传闻应该可信。奢家归降即将成为事实,也许奢家需要向朝廷表达归顺的诚意,也许奢家会担心将来的东海盗成尾大不掉之势,但是奢家总不会完全的自废武功——可以预测今后几年,东海盗势力会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在此情势下,承祖,你们人数虽少,但是要出海求一处生存的地方不会绝无可能……”
秦承祖想到清江浦海口子上隔浅的那艘三桅帆船,他瞥看了一眼窗外,船尾那边有两名少年拿着竹刺枪值哨,问道:“你们也下海?”他昨夜乍看到这些少年时还以为他们帮不上忙,因为要保证背后攻击的冲击力,劫官船时,秦承祖、周普等人都潜下水,留在舫船上的人手有限,他没有想到是这些少年拿着怪异竹枪竟成功阻止官兵冲进船舱,甚至还杀了六个官兵。
“嗯,我带他们跟你们一起下海,”傅青河看了一眼窗外的少年,点点头说道,“林爷自有前程,我们不能耽搁他;再说我们想要出海安顿下来,岸上无人照应不行……”
这是林缚与傅青河刚才商议好的。
要没有秦承祖他们,这些少年在海上生存很困难;林缚之前考虑着回东阳府或者江宁府找个地方安置他们,事实上这也很困难。
这年头各地兵灾此起彼伏,江宁府、东阳府境内都有流民涌入,林缚刚考中举人,收留一两个异乡流民当扈从、在东阳府替他们重新造籍落户容易,也不怕有人深究,但是要同时安置这么多的少年,就绝非他林缚一个小小举人能做成的事。最大的可能就是让傅青河带着诸少年先混迹到流民之中再从长计宜——这也很危险,官府会不定期的清理境内的流民,要么遣回原籍,要么当地安置,诸少年的身份始终是个最大的问题。
现在跟秦承祖他们一起出海,完全不用担心遇到小股海盗势力。特别是在当前,考虑到奢家归顺朝廷后会安稳一段时间,东海盗也会有所收敛,扬子江出海口以东一带海域会相对平静。
秦继祖这一系流马寇下海之后也不会以掠袭乡野为生,林缚更不希望这些少年沦为祸害人间的海盗,傅青河带着诸少年与秦承祖下海去,岸上也需要有人照应,才能勉强在海上生存下来——在岸上照应之人,没有谁比林缚更合适了!
过几年,等萧涛远调离宁海镇,就可以让这些少年回崇州跟家人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