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霞飞双颊,不觉想起卫若兰平常透露给自己知道的意思,低声道:“且看时长时短,若长就一起,哪怕是去穷山恶水的地方,我也跟着,若短我就在京城里等着他。陛下和娘娘总不会不许我跟着罢?”卫若兰有卫若兰的心气本事,她不会阻拦卫若兰建功立业,更不会出现“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情况。
皇后抚掌一笑,点头道:“自然不会。这样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长泰帝得到消息后,笑对卫若兰道:“如此你可放心了?朕早说静孝这丫头和旁人不同,旁人以为苦,她却未必。下剩一年,你除了当差并教导弟子外,好生跟朕与你安排的人学习如何行军打仗,明年你成亲后,朕就派你出去。”
卫若兰忙称遵命,明年他就十八岁了,娶亲从军都是极好的年纪。
却说黛玉不知君臣二人之语,她陪着皇后说笑了一回,又就着春景作画,傍晚出宫时带着这几份嫁妆清单,回明贾母。
贾母一呆,随即一叹,拉她坐在身边,道:“皇后娘娘想得极周全,听卫家的意思想定在你及笄后就成亲,嫁妆东西原该预备起来了,我想等你二姐姐出门子后叫你二嫂子料理。”
黛玉不好说府里这些年入不敷出,李纨等都恨不得节衣缩食,贾母给自己必惹旁人生怨,听了贾母之言,不假思索地道:“这些东西尽够了,外祖母的东西将来就留给宝玉和姊妹们罢,不必为我费心。这么些东西都不知道怎么搬过去,哪里再添外祖母的东西?”
贾母笑道:“别人都盼着嫁妆多,你倒好,往外推辞。我手里东西多着呢,够给你做嫁妆,也够给你哥哥娶媳妇,别的自有公中出。”
在座的邢王夫人和薛姨妈等都是一笑,独探春等眼里闪过一抹羡慕之色。
正说着,有人通报说史家打发人来了。
贾母一怔,史家年前打发人来说姻亲事,年下才回去,如何才两个月就又打发人来了?忙命请进,又命人去叫史湘云过来。
史湘云和宝玉并肩而行,刚踏进房门,便听自己家来的仆妇对贾母道:“天暖化冻,老爷太太打发我来接大姑娘,乃因正月里老爷太太给大姑娘看了一户人家极好,是两江总督葛辉家嫡出的三公子,今年十六岁,生得好聪明伶俐模样,已经中了秀才。太太说,大姑娘一年又一年地大了,再过两年就成老姑娘了,耽搁不起。”
听了这一番话,湘云如遭雷击,呆愣半晌,只觉得连脚都迈不动了,宝玉发现,忙扶着她进去,因未先向来人给史鼐夫妇请安,也不敢扶她坐下。
史家仆妇看着湘云,目中露出一丝不赞同,站起身道:“姑娘好。”
湘云回过神,应了一声,随即向她们给史鼐夫妇请安,迫不及待地问道:“我在这里好好儿的,想着一二年后叔叔就任满回京了,如何反来接我过去?”
史家打发来的仆妇是史鼐夫人的心腹,她心底讽刺一笑,嘴里却道:“老爷太太心里都想着姑娘,旧年是老姑太太舍不得姑娘才将姑娘留下,如今姑娘年纪大了,如何还能继续留在老姑太太家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都想着大姑娘呢。”
原来史家下人回去,将贾家的回复和南安太妃说媒不成等事都告诉了史鼐夫妇。
彼时史鼐夫妇刚接到贾政第二次回信不到十天,得知后越发生起气来,心想难道就凭着你们说等任满回京再说就由你们做主?那都到几时了,若是定不下来,岂不是耽误了大事?
因此,夫妇商议过后,就在任职之地给湘云说亲,横竖外人不知京中消息,史鼐夫人再心冷齿寒也不能不管湘云,打定主意春天接她过来,连同封存在府里的嫁妆一起拉过来,好生打点,明年就发嫁,横竖湘云明年就十五了。
坐在下面的王夫人等暗自叫好,在心底称赞起史家了,这才是大户人家的气度,先前那样像什么?王夫人本以为还得拖延一二年,不曾想,史家反倒先退了。
探春看了湘云一脸的不自在,心想自己巴不得家人如此用心,她倒不情愿。
王夫人看着贾母,笑道:“这是合家团聚的喜事,何况又是分别了一二年,史大姑娘定是欢喜得过了,这才露出这样的神色来。”
贾母却是不舍湘云,湘云亦舍不得离开,含泪道:“我只舍不得老祖宗。”
史家仆妇笑道:“大姑娘快别如此,叫人知道了怎么想?虽说山高水长,但是姑娘的婆家不是没回京的时候,等回了京城,自然有相见的时候。”贾政夫妇不肯答应结亲,贾母又不能做主,湘云继续留下来叫人看笑话不成?史家仆妇心里越发不耐烦了。
湘云低头不语。
贾母叹道:“别说云丫头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她。她跟在我身边这么些日子,冷不防地提出要走,心肝儿就似被剜出来似的。”
第077章
虽然贾母舍不得湘云,但是史家吩咐仆从务必接湘云离京,因此,拗不过史家,贾母唯有长叹一声,同意了史家之意,道:“初六是她二姐姐大喜的日子,眼瞅着也就一个多月了,叫她们再聚聚,等她二姐姐出了门子再启程如何?”
史家仆妇想到自己奉命进京,得看人收拾史湘云的嫁妆东西,还得往几家世交老亲家走动,本就打算一个多月后启程,听了贾母的话却假装为难,半日后方点头答应。
湘云听在耳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黛玉晚间入睡时明白史家为何挑中葛辉之子了,若能结成两姓之好,倒是湘云的福气。
在许多勋贵世家眼里,葛辉根基浅薄,人物穷酸,但葛辉很有本事,寒门子弟,进士出身,如今却已经是执政一方的封疆大吏,即使是达官显贵在葛辉跟前也都不敢说背地里评价葛辉以及葛家的那些话,由此可见葛辉之能。
葛家因葛辉平步青云后而发迹,未经三代富贵,在葛辉高升前家里房舍狭窄,父祖母亲、姊妹兄弟等人皆处一院而居,当家主母性情豁达,没有时下许多人奉为真理的那些繁文缛节。
史家约莫是考虑到这一点与葛家结亲,以免来日消息走漏倒成了仇。
许多大户人家府邸阔朗,讲究不是本家的姊妹兄弟,七岁后皆是另门别院,以区男女之别,这也是韩家退亲之因。但是,葛家这样的人家不同,他们是寒门出身,一家人住一个院落,哪怕来亲戚同住也是常事,并不在乎同住一院的事情。
黛玉所料不错,史家和葛家议亲之前,的确就相中了葛家的出身和规矩,他们虽然想给侄女说个好人家,但也怕落得亲家埋怨,最终反目成仇。
葛辉的妻母都是寒门小户的女子,粗手大脚,只字不识,皆因葛辉之故方成诰命夫人,享受荣华富贵。虽然这些年婆媳二人的见识随着品级略有增长,也曾请了教导礼仪的女先生来指点自己和家中的儿女,出门应酬时不至于闹了笑话,到底不如勋贵史家那般讲究。
葛辉的老父也还在世,葛辉和上下三个兄长、一个弟弟都没有分家,五房皆有妻儿,不算仆从便有四五六十人、葛家起先在京城时买不起轩然阔朗的大院落,彼时葛辉官居四品,二老五房住着三进的宅子,除了二老和葛辉一房住主院,余下四房都是两房合住一院,一家人住一屋南北炕,来亲戚了就打扫出一间房舍供其居住,倒也没人不满。
史鼐夫人和葛辉之妻提起湘云时,含含混混地说起湘云住在亲戚家和姊妹们顽,住在同一个园子里,别的都罢了,只是一个表兄也奉娘娘谕旨住在园子里,虽是姊妹兄弟,到底不是一家,不过并没有同院,而是各自有单独的院落,就是高门显贵觉得不妥,总说不上亲事。
葛辉之母和葛辉之妻听了,都不在意,齐声对史鼐夫人道:“什么事都是世人嘴里说出来的,又不是住在一个屋子里,怕什么?我们家就不在意这些。”
史鼐夫人再三确认,终于放下心来。
如今葛辉掌管两江,位高权重,在江南呼风喝雨,财源广进,端的威风八面。他们家比先前不同了,姊妹兄弟每人都有一个大院落,身边配着金奴银婢,但是葛辉的妻母对这些依旧不在意,也不像时下一些酸腐文人,一旦鱼跃龙门,就比大户人家更讲究繁文缛节。
而且,葛辉三个儿子都非天纵之才,胜在读书用功,都早早凭着父荫读书考试,各有功名,比京里那些纨绔子弟强十倍,就是兄弟三人相貌平平,不及卫若兰韩奇之流俊美。
史鼐夫人实在无法给湘云挑一个四角俱全的夫婿,史鼐心里明白,觉得葛家极好。
贾母没向史家仆妇打听,不知详细,史家仆妇也不会在贾母跟前说这些,一旦谈及此事,岂不是指责贾府治家不严?上下没有体统?
因此,只有黛玉根据从前知道的消息猜测出几分。
黛玉恍惚记起葛家和贾家也有一点子瓜葛,只是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