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事的确做的难看,他也的确没给她留面子。他不是受气的人,她让他难堪,他也不让她舒服。他是皇帝谁怕谁了?他叹口气,惆怅得很,感觉乱糟糟的:“算了,别说这些了。”
冯凭道:“不说了,以后我也不骂你了。”
拓拔泓离去之后,冯凭独自躺在床上,整个人被巨大的痛苦攫住了。
拓拔泓。
这个小子,生下来就是专门和她作对的。
从在他娘肚子里,就让她食不下咽睡不安寝了。今年才十二岁,已经知道怎么折磨她了,比他老子还厉害。
她言行不检,那又如何呢?一日三省,检点自己的言行,并不能让她更快乐。她心里痛苦的想:你们尽管在心里嘲笑好了,尽管骂我放荡好了,除非让我死了,把我钉到棺材里,否则伤不了我一根皮毛。我就是要和他好,要杀要剐我都认,否则活着还有什么趣呢?没有他,我活着还不如死了呢,你们都不晓得他的好。她突然疯狂地想念他的身体,想被他抱紧,想跟他交。合。
杨信看她躺在床上,两眼发红,手紧紧攥着被子,一会流眼泪,一会用手揪头发,一会翻来覆去,牙齿咬的咯噔咯噔的,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杨信知道她又犯病了。她时常痛苦,一痛苦起来就是这副不要命的样子。以前是没这毛病的,自从先帝驾崩后,就动不动受点刺激就要疯一场,只有李益是她的药,有李益在她就能高兴一点。杨信上床去搂着她拍哄:“娘娘别生气,我去召李大人过来吧,让他陪娘娘说话。”
她满脸是泪,但其实没哭,表情声音都很平静,说:“算了,皇上看见了又要不高兴了,不要找他了。”
杨信道:“那娘娘便忍一忍吧。”
冯凭轻声道:“你不用管我,你出去吧。让我自己一个人呆着。”
杨信知道她难受,憋在心里只会更伤身,她爱发泄就让她发泄,也就退出去了,只是将床帐放下来。她一个人在那床里辗转翻滚,大汗淋漓地挣扎了一场,最后头发和身上衣裳都湿透了,两个眼睛直愣愣的,张了口大声喘气。
杨信回来,将她从床上扶起来,叫进来热水替她沐浴。
“李大人在外求见,娘娘要见他吗?”
她此时已经情绪平稳了,并不真因为拓拔泓一句话,就不再见李益。她声音疲倦道:“你请他到外殿侯着吧。”
李益在外殿等了半个时辰,见到冯凭从那帘后出来,一身锦衣华服,长裙曳地,冲他温柔地笑。那笑不知为何特别刺眼,对比着她憔悴的脸色,和眼睛底下的青晕,让人感觉不到快乐。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无声地看着她走近。
冯凭笑说:“李令来了,设座。”
她往榻上的主位坐了。笑容温和得体,看不到一点悲伤痛苦的影子,或是对眼前人的思念:“我正要找李令来,商议一件事情。”
第18章 诛杀
八月十五日夜,宫中突然传出了懿旨,称乙浑谋反,命司隶校尉及京兆尹承旨将其捉拿,并抓捕其党羽归案。
懿旨从太后崇政殿发出。
大约在戍时一刻,内给事杨信带着一小队御林军自宣华门持旨出宫,会同司隶校尉杨其昌,京兆尹李特,带兵前往丞相乙浑府中去拿人。同时由内廷禁卫军、廷尉司派出的十几路人马,同时出动,按照谋反名单,搜捕同犯。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各宫门、城门戒严,御林军全城抓人。大街上,随处可见来回的官兵。御林军举着火把,持着武器,敲开官员的府宅。一声令下,很快,整个宅子的灯笼都陆续亮了,男人开始叫,女人开始哭,狗吠声此起彼伏。半个时辰后,衣衫不整的人犯被从屋里揪出来,连同府中上下,家眷仆人,一个不落,统统在院子里跪住。为首的官员宣读了诏书及捕文,一片鬼哭狼嚎中,清点人员,简单地讯问之后验明正身,押解着主犯离去,留下部分官兵看守其府门,严禁进出。
全城都是御林军的火把和人马来去的脚步。百姓听到声音,纷纷插上门栓,蜡烛都不敢点,盛暑天,那临街的一排门窗却都闭的死死的,好像是个死街。火把忽然停住,不知道哪个倒霉蛋的门又被踹开了,接着又是哭声,惨叫声,各种骇人的声音,大半夜听的人毛骨悚然。
冯凭和拓拔泓在崇政殿静坐着等消息。大约在亥时,杨信回来了,大步直奔入殿,冯凭看到他,立刻挺身从座上站了起来,问道:“抓到他了?”
进展顺利的出人意料。杨信风尘仆仆,声音克制着激动:“回太后,抓到他了!”
拓拔泓大喜过望:“你干的好!朕重重有赏!”
杨信谦虚地一低头。拓拔泓意识到他有点过于急切,抢了太后的词。这件事毕竟是太后在全盘谋划,他只是在一旁陪观,赏功罚过自然太后说了算,轮不到他来充大佬。他遂面带微笑,有些心虚地看了她一眼。
冯凭没在意他,只看着杨信:“人现在何处?”
杨信道:“现已经将他押到刑部大牢,只要太后有令,即刻就可以开堂审问。”
拓拔泓忙道:“太后,咱们去看一看。”
冯凭道:“去,即刻摆驾。”
杨信先一步去刑部,通知众吏,准备接驾。冯凭同拓拔泓这边,也来不及更衣,只着了便服,外系了件挡风的薄披风便上了銮仪。冯凭让人去中书台召李益,李益也早就侯着了,得诏转眼即到。
刑部外面,老远都看见火光。刑部官员,出了这样的大案,从上到下早到齐了。司隶校尉和京兆尹也都在此。太后同皇帝并肩而来,穿过两列御林军侍卫保护的阔道,众臣齐跪下请安。冯凭请众人平身,向刑部尚书说:“带人犯吧。”
乙浑好像做了个梦。
他只知道荣华富贵到手的这样容易,却不晓得它终结的这样快。
真的是容易。
在他自己看来,这样的成功,都是很不合理,很荒唐的。他好像只是凭着心狠手辣和厚颜无耻就在这权力场上闯荡了,一路顺顺利利,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这个世界是属于坏人的。
坏人做坏事不会受惩罚,但是好人有天罚。善就是弱,弱就是罪,你不去招谁惹谁,也会被天打雷劈。杀人放火富贵终,修桥辅路贫贱死。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人只要没心没肺,虚伪恶毒起来,就一下子富贵也有了,利禄也有了,旁人的尊敬也有了。好像只要你不要脸起来,就一下子天下无敌了。
他从一个小武官做到丞相,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你问他有什么政绩,对国家有什么贡献,他不知道。但你问他干了多少坏事,斗败了多少政敌,那他是信心满满,十个手指头脚趾头加在一起都不够数啊!
三后争位。
当年先帝刚登基,要迎自己的生母闾氏入主中宫,朝中也有不少支持闾氏的,但他偏不看好。他看好先帝的保母常氏,并向其建策,毒杀闾氏,嫁祸给赫连皇太后。最后闾氏和赫连皇太后都死了,保母常氏成了皇太后。谁能想得到?但常氏不但成了皇太后,还坐稳了皇太后,他乙浑不但没受到惩罚,反而借着常太后的势,从此平步青云。
常太后病死了。
先帝打压常氏,扶植太子的母族李氏,常家倒台了。本来以为人生就这样了,谁知让他等来了均田!皇帝真是年轻气盛啊,一身壮志,干什么不好,非要作大死去均田!把贵族豪强的田地均给那些流民!靠着一个假公济私的李惠和一个异想天开的乌洛兰延,就想把豪强给限制了,把宗主权力给削弱了。好了嘛,犯了众怒,大家明面不说,背地里捣鬼使眼色。他乙浑第一个扛起反对的大旗,一下子得到大家的支持,顿时被推到众人簇拥的风口浪尖上。他借风起火,整死了乌洛兰延,迫使先帝废除了新政,而后顺利地登台入省,成为录尚书事。
先帝一死,冯凭和李惠窝里斗。他趁冯凭杀死李惠后人心不稳,加上太后元气大伤的时机,一举杀死陆丽和其他五位辅政大臣,夺取了辅政大权,自命为丞相,独揽了朝政。这些事,他而今回想起来,也不由地钦佩自己非凡的谋略和过人的胆识。这等才华,举世也没有几人啊,诸葛孔明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