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为,临着灯市口旁边的一条街上,乃是整个京城夜里最热闹的地方——青楼。
一座一座的青楼排在这一条街上,一旦入夜,便与秦淮河畔没有什么区别,那叫一个莺歌燕舞纸醉金迷。达官贵人们在此一掷巨万,挥金如土,只为博得佳人一笑。
不过,此刻晴天朗日之下,到底没有这样张狂。
白日的秦楼楚馆,都安安静静的,更没有几个人醒着,街面上都看不见几个人。
这时候,一顶远远过来的轿子,便尤为显眼了。
那青色的软轿,颇为低调,似乎并非什么富贵人家,可靠在门墙上昏昏欲睡的小厮,在听见轿夫们的脚步声的时候,便猛然一怔。
轿子落地,小厮便一下清醒了过来,连忙抹了一把脸,小跑着躬身上前去:“大人,惜惜姑娘已经在里头候着了。”
轿帘子遮得严严实实,也看不清里面到底是谁,坐在轿子里面的人,似乎沉默了片刻,才道:“起吧。”
话音刚落,轿夫便上去将轿帘子掀起来。
一人端坐在轿内,身形挺拔,看上去一丝不苟,仿佛自己并非在软轿之中,而是端坐在公堂上,翰林院中。
那人眉眼早已经没有了当初少年人的青涩。两年里的变化,早已经让他变得成熟老辣起来。只因着早早就接触过了官场,跟那些个老狐狸们斗智斗勇,所以他如今心志之坚定成熟,远非昔年可比。
任是谁也没想到,他能到如今这地步吧?
这轿中不是别人,正是周兼。
他起身,出了轿子,旁边的小厮一摆手,一躬身,连忙在前面引路,带着周兼进去了。虽则……
周兼其实并不需要引路。
这两年间,名妓董惜惜的名头谁不知道?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董惜惜卖艺不卖身,因着原本出身官宦人家,琴棋书画样样了得,乃是清倌人之中头一号。若非特殊情况,董惜惜这里从不留人过夜,可周兼是一个例外。
这两年来,周兼行事越发低调,一则是他性子隐忍,二则是他行事越发妥帖。
可以说,他近乎完美,毫无破绽,甚至冷酷不近人情,偏偏……
消息稍灵通一点的,都知道,周兼虽至今未曾婚娶,可却在十八壶有一名红颜知己,正是名扬京城的名妓董惜惜。
周兼如今官位虽然不很高,甚至还没来得及大展身手,可几乎没有人怀疑他将来可以平步青云。因而,见着周兼的人都要高看一眼,或真或假地喊上一声“周大人好”。
他跟董惜惜之间的一段风流佳话,在京城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虽周兼不能娶董惜惜,可董惜惜却一直被周兼保护着,旁人要想找董惜惜的麻烦,也得先问问周兼同意不同意。真有眼色的人,不会得罪此刻的周兼,因为那等于为日后的自己找麻烦。所以,这两年,董惜惜尽管流落风尘,可日子过得还算是简单舒心。
“十八壶”的牌子,便高高挂在上头,小厮引着周兼进了门,便穿过了大堂,绕了出去,进十八壶之后便看见二楼的环形围栏,不过周兼要去的并不是此处。
有点身价的姑娘们,都不在这里,而是在后园的单独小院子之中。
周兼从楼中出来,便已经绕出了回廊,转眼看见了后院之中最幽静雅致的一处小院。
两扇木门上镶嵌着古雅别致的环扣,不过此刻虚掩着,似乎是知道周兼要来。
正是春日里春光正好的时候,越过低矮的院墙,便能看见里面盛放的繁花种种,周兼在台阶前面停住了脚步,只一摆手道:“下去吧。”
小厮也不敢多留,心知周兼每次来这里的时候,心情似乎都不很好,连忙退下了。
于是,原地只剩下周兼一个人。
周兼脸上轮廓已深邃更多,也棱角分明了许多,他此刻站在台阶前,一下便想起了两年前,站在差不多的台阶前。
连这一扇门……
也不知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竟与当年差不多模样。
周兼站在外头看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上去,轻轻扣了门,也不等里头应答,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董惜惜知道周兼今天要来,早早便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原本就是名扬京城大美人,稍稍打扮起来,便是惊艳绝伦,叫人不敢逼视,更何况如今是女为悦己者容,董惜惜两眼底下都是柔光满满,仿佛要溢出来一样。
一身白纱裙,青丝搭在肩上,粉黛微施,并不秾艳,纤细的手指一抬,便给人一种浓烈的书香气息。
董惜惜原本就有一种出尘的美,两靥含愁,秀眉轻拢,更是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不知多少人一见了她的面,便色授魂与,可这些人里……
并不包括周兼。
听见叩门声的一刹那,董惜惜暗淡的两眼里便放出光来,她连忙起身,出了自己屋子,站在廊檐下,眼底一下带了几许羞涩,仿佛不食人间情爱滋味儿的少女一样,开口道:“周大人……”
这称呼,实在是生疏。
董惜惜每叫一次,都觉得陌生。
只是,周兼不喜欢别人唤他的“字”,尤其是董惜惜。
他走上来,淡淡颔首:“外头风也凉,进去吧。”
董惜惜连忙点头,主动伸出手去,拉住了周兼的手,螓首低垂一起进了去。
进去之后,周兼很快放开了手,便坐在了他时常坐的位置上。
这时候,董惜惜便端上来早准备好的一盏茶,问道:“才下朝?”
周兼淡淡点了点头,掀了茶盖,喝了一口,茶水有些烫,他有些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