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也许不是。想想看,凭太子多年来的唯我独尊,一旦知道自己身份下贱,亲弟弟才是身份贵重的天命之子,必然心生嫉恨。即便自己日后无法登上大位,也要将他拖一道下水。越是以往关系亲密的兄弟,在这个似乎越是愤恨异常。如果德王连这一点都算到了,那他的心思实在是太可怕了。
若是常人知道自己的对手是如德王这般心肠歹毒、手段毒辣的人,必然会先惧上一惧。然而七皇子此时此刻,一张清俊的脸庞上神采飞扬,眸中精光四射,隐隐带着一股兴奋。
谭伯终于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唏嘘不已。但他还是有些担忧:“殿下,您不能全然相信赵王啊,德王既然筹划了这些年,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赵王找到证据?这万一……”
七皇子粲齿一笑:“谭伯,正因德王筹划了多年,有些证据才没有那么容易清理干净。而赵王想要恢复他皇子的身份,希望可全都依仗在这些证据上,他只怕是日夜不休,也要全数找出。此时造假,平白失掉我这个合作者,呵,他不会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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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子时已过,正是月黑风高的夜晚。茕茕一轮明月高挂在夜空上,然而近旁还是伸不见五指的漆黑。
远光不如近火啊,郭临和世子一齐收回看向月亮的目光。郭临掏出一个火折子,微微一晃。
此时的二人,都是一身从头发武装到脚的夜行衣。除了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和手中燃着的火折子,几乎看不出这是两个,融在夜色里的少年郎。
世子蹲在郭临的身后,随着她的步伐缓缓地移动,不期然打了个无声的哈欠。
郭临何等敏锐,瞬间就停住了脚,将火折子熄灭。先四周观察了一遍,才看向世子,悄声道:“昨晚没睡好?”
世子凑到她耳边:“我娘这几日,天天都拿着不同的布料来问我,用哪种做婚装,烦闷至极。”
郭临捂唇偷笑,抬手轻轻拍拍世子的肩膀,意思是:爱莫能助,你还是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的烦恼吧!
世子突然伸手揪住郭临的衣袖,俊眉紧皱,低声道:“万一待会见到了那个谢小姐,长得和画像不一样,我……我没看上,那办?”
郭临不耐烦地瞟他一眼,做了个口型:“看不上再说!”
☆、第37章 芳华腐朽
二人动作轻缓,一步一步,终于移动到了白日里看好的谢府管理最松的院墙旁。郭临轻功好,先行挨着墙壁蹲下,让世子踩着她的肩膀翻过去,她再自行跃过院墙。
他两配合得当,未花上多大的功夫,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谢府。
本来夜闯姑娘闺房,着实不是件光彩的事。但是世子和郭临都不是京城中虚文缛节的世家子,反而是在民风开放的琼关长大,自然不会在乎。
郭临身形较小,走在前面,看到前方道路安全了,再招手让世子跟上。二人虽不知那个谢小姐闺房在何处,但想到她乃是谢家嫡女,地位应当不低,院子捡大的去瞅就是了。
二人猫着腰一路行至一间内院门口,郭临细听之下,发觉门后有脚步声,赶紧拉着世子闪到院门旁的一棵树后。
只见小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两个小婢率先走出,后面紧跟着一个面容清秀,肤若凝脂的姑娘。她一身浅红衣裙,步履颇急,片刻间就随着带路的小婢走得远了。
待到四下没人,郭临才走出树下阴影,回头眯眼瞧着世子。世子支吾道:“瞧我作甚?”
“那小姐和画像上起码六成的相似,只是比画像更为成熟风韵些。可见当年送往琼关的画像不是作假的,方才那位小姐,正是我未来的大嫂。”
“大……大嫂!?”世子瞬间红了脸,别过头去,“别乱说啊,谢小姐姊姊妹妹的多,万一你认错了呢。”
郭临低声笑道:“那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罢,二人尾随着那位姑娘,一直跟到了一间较为宽敞的屋子。郭临和世子爬上屋顶,这里视野开阔,一眼就能看见那姑娘正站在廊下和人说着什么。
“许大夫,我爹怎么样了?”
“令尊此次伤风确实有些来势汹汹,多半还是平日里操劳所至。谢小姐要多加劝慰令尊,注意养生休息之道啊。”
站在谢小姐对面的老大夫说完,就随着下人一道去煎药了。谢小姐听见房内一阵咳嗽声,知道是父亲醒了,赶忙跑了进去。
却听房内一个稍显苍老的声音道:“英芙啊,难为你大半夜的还过来。你大哥呢?”
“女儿已经遣人去叫他了,也许哥哥睡得有些熟,方才没听到……”
“你不必替那小子掩护,不过就是晚饭时批了他几句,他心中不服。可我也没想到啊,他居然连老父生病了也不肯来过问。这要是在本家,可该被家规处置。”
郭临听到谢太傅说到本家,想来当是江左高门的陈郡谢家。谢太傅虽然不是本家正统嫡脉,却也以己之能成为一朝太傅,其才能可谓博高广远。
世子想了想,记不起谢家这位大哥是谁,便低声问郭临:“她家有几个兄弟?”
郭临白他一眼,言下之意就是:你未来的老婆的亲人,连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世子无奈收回头,静卧了会儿。但身在高处,只能听声,无法见人,颇觉不耐。他便轻轻推了推郭临,示意往下面移一点。
郭临也有此意,二人蹑手蹑脚,往屋檐边角爬去。待到终于能看到屋内的情形了,复又趴下。
屋内内室间的床榻上侧卧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只看他那形容,绝对无法想到他是谢小姐的父亲,和楚王爷乃是同辈,只觉得连做谢小姐的祖辈都有余。郭临不免有些心惊,不知这位谢太傅何以苍老至此。
谢太傅拍了拍爱女的手背,缓声道:“为父编纂《崇景丰乐典》,那是为民为国的大事,你莫要再劝了。”
“女儿不是要爹爹放弃修书,而是要爹爹多注意修养。若是爹爹您倒下了,这本书该怎么办?您可是编集大臣中的核心啊!”
谢太傅听了女儿这暖心的话,面上一片欣慰,叹道:“若是你大哥能有你半分的懂事,我也无需如此操劳啊……”
“爹爹,大哥只是玩闹了一些,日后成亲自然能走上正途的。”
“说到成亲,你未来的亲家都已经和我们走了纳彩、问名,待到选定了黄道吉日,你可是算一半嫁到楚王府喽,为父当真舍不得……”
世子偷听墙角一时爽,冷不丁被人说到自己头上了,老大一阵脸红。
而一旁的郭临,看着由谢英芙伺候喝药的谢太傅,却想起了白子毓说的话,关于赵寻雪的父亲。
那日钱太医醉酒之后,和白子毓聊起赵寻雪,便不住地拍腿叹息:“幸好,幸好。”
白子毓奇道:“为何要说‘幸好’?”
钱太医道:“你只知寻雪那孩子来自号称‘天下神医尽出’的百里药王谷,却不知他的父亲,乃是我刚入太医署时带我的师傅——赵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