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馨宁勉强看清那人的脸,不禁惊讶地叫了起来:“国师?”
国师插好蜡烛,长长地叹了一声:“陈鸿坤的外孙女,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葛馨宁慌忙支撑着身子,半跪起身,已无心隐瞒自己的身份:“国师认识我的外祖父?”
“岂止认识,我们可是几十年的老伙计了……”国师定定地看着烛火,忽然间感慨万千。
葛馨宁依旧虚弱不堪,只跪了一会儿,便依旧倒了下去,只得靠在墙上半躺着。
国师出了一会儿神,叹道:“陈老头虽是文官,却是个亘古难见的硬骨头。正是因为他的骨头硬,才得了世祖皇帝的宠信;可也正是因为骨头硬,他才遭了这场不白之冤,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葛馨宁怔怔地听着,眼角止不住落下泪来。
她并不知道外祖父是出名的硬骨头。她只知道那是个慈祥的老人,闲暇时最喜欢带着孙儿孙女们念书写字,喜欢把她抱在膝上,给她讲古人的趣事……
那是她童年时代最亲最敬的长辈,她怎么可能忘记?
幼时的她,总以为日子会一直那样无波无澜地过下去,谁知转眼便有一场无妄之灾落到头上。
她那慈祥的外祖父、那个醉心于诗词文章的老者、那个为朝廷为百姓耗尽了一生心力的老臣,最后竟不得善终,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行刑的场景,葛馨宁并没有看到,也从来不敢向旁人打听。
纵使她已极力躲避,却还是难免听人提起,那日刑场上血流成河,死尸用了几辆大车才运走,血腥味飘满了大半个京城……
葛馨宁从不敢往刑场那边走,因为只要想到那里曾有她的亲人无辜殒命,她便觉胸口刀扎似的疼,煎熬得她寝食难安。
之后的那几年,她心心念念想着的无非是“报仇”二字,每日总要在心里把此事念叨几十遍才肯罢休。
可是后来,她终是渐渐地将此事忘却了。
进了韩宅,到了韩五的身边,尤其是做了韩五的“夫人”之后,她想起那场冤案、想起那些仇恨的次数便一天比一天少了。
她的生活有了新的内容,她的心里时常念着的人,渐渐地换成了韩五,后来又添了盼儿……
她的夫君,她的孩子,便成了她的整个世界。那些曾经深刻在心上的仇恨,似乎渐渐地淡了。
很久很久都没有再想起外祖父、想起枉死的父母了呢。
所以,如今落到这样的下场,是上天对她不孝的惩罚吗?
葛馨宁苦笑着,看着那摇曳的烛光,心头一片苍凉。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彻底。
他错信了一个不该信的人,偏偏撞倒了南墙也不回头,还要三番两次地撞上去,不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不肯罢休……
今天这样的结果,实在应该算是她活该。
此时葛馨宁仅剩的几分力气,似乎只能用来自嘲了。
昏君欠下的债,她并未彻底忘却。只是,她哪里还有力气去讨还?
她这辈子,活得实在窝囊!
国师自己感叹了一阵,许久才回过神来,看见葛馨宁也在发愣,不禁失笑:“我是来找你商量大事的,怎的又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来了呢?看来丢丢说得没错,我确实是老糊涂了!”
葛馨宁勉强平复了情绪,却又被他这番话说得连连苦笑:“国师可是在说笑么?我一个罪臣孤女,又是个将死之人,能商量得什么大事?”
“这样就死了,你甘心么?”国师微笑着捋一捋长须,意味深长地问。
葛馨宁自然是不甘心的。
可是不甘心能怎样?对于她这样无能的人来说,所谓“不甘心”,也不过是“死不瞑目”的同义词而已。
国师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赶在她开口之前,眯起眼睛笑道:“你不过是一次遇人不淑而已,这样就彻底绝望了?”
葛馨宁微微皱眉,心里渐渐地乱了起来。
一直以来,国师被人传说得神乎其神,她都不太相信。
可是此人能看穿她的心事,或许确实有几分能耐吧?
他连夜闯进这里来,一定是有目的的。
但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被他利用一次又何妨呢?
他是莫丢丢的祖父,应当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
想到此处,葛馨宁咬牙坐直了身子,缓缓跪了下去:“我确实仍有不甘心……求国师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