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渊谷主悻悻负手,走到一边。
房内长眉老道还在揪心的追问:“陈禾这样抓住他师兄不放,没有意识还颤抖成这样,仿佛陷在噩梦里,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吃了阴尘蟒的天珠?”
“不错…”释沣声音暗哑的问,“只是此物乃是稀世灵物才对,如何会有这般效用。”
沉默了一阵,沈玉柏才徐徐开口:“这就要问你们做了什么,陈禾又是怎么吞下天珠的了,按理说阴尘蟒的天珠,是怨气深处自生的明光,吞下它修为日进千里,唯一的烦恼不过是得到阴尘蟒的三世记忆。凡人生老病死,怨恨执念,会影响一个修士的心境。不过就像灵药一样,什么也不懂直接吞,与充分利用天珠的效力,又不相同。”
“竟是如此?”
众人心头一跳,回头才发现蛊王来了。
滕波回忆着那个忽然出现的人影,以及轻描淡写灭杀阴尘蟒的模样,顿生寒意。
陈禾正陷在无尽的蜃气白雾中。
大多数都是零散不成形的记忆,只能看到离焰不断探听北玄派的过往,不动声色的收集着这个曾经显赫,却销声匿迹的门派残存的最后一点痕迹。
离焰最初得的蜃珠显然不太行,几次之后景象就变得模糊起来,他仍然坚持用它来记东西,最珍贵的,最不能忘却的事。
在使用蜃珠的时候,离焰始终是清醒的,反倒是周围之人,总是战战兢兢偷眼看清离焰的模样后,才敢放心大胆的说话。
——师兄不在。
——师兄早早就死了。
陈禾根本不愿相信,他觉得一定是释沣未曾在摩天崖下捡到自己,所以师兄与前世的自己只不过是陌生人。
会进黑渊谷的修士,不想飞升,不过是在等死而已。
说释沣死了,未尝不可。
陈禾竭力冷静,想说服自己虽然临时的门派传承都是以先辈死亡为终结,但选择醍醐灌顶的话,释沣并不会死。
“功法呢?”“一个没有蜃珠记不清事的人,如何修炼?”“为什么离焰如此从容熟稔,比有释沣教导的自己,还要出众?”
“渡劫时,白色的木中火哪里来的?”“涅毁真元呢?”
这些质问在陈禾脑子里嗡嗡作响,最终构成了一个他不愿意面对的真相。
冷汗沁出,昏迷的陈禾挣扎着死死抓住释沣,怎么也不肯松开。
陈禾再次在迷雾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金甲银弓,伫立山壁,一箭射穿了荒兽咽喉,庞大的尸体飞出去重重栽在尘埃之中。
姬长歌。
离焰慢慢握住蜃珠,他毁去的半张脸已经完好如初,陈禾顿时明白这时的离焰已经到了元婴期。
旁边还躺着被荒兽尸体砸得接连吐血的八尾狐,八条尾巴无力的耷拉着。
“这感觉是…北玄派的修士!”姬长歌有些恍惚,猛然推开头盔,遥望山壁下的水寰谷废墟,以及还在山壁交战的双方。
隔着八千年,早已死去的修士,深深盯着离焰:“你是何人弟子,覆天山与你北玄派旧仇难消,这妖狐我替你杀了,当是回报你将我自无限循环的迷茫中惊醒的恩惠,既有元婴后期的修为,接下来你之生死,与我无关。”
陈禾一惊,正要说话,眼前迷雾之景再次变化。
断断续续破碎的记忆,他看到离焰不以为意在荒兽之中拼杀,不像姬长歌,他没有为那些死去修士守住水寰谷的执念,也不觉得荒兽们最终会败退,他的一举一动,哪怕重创在身,都显得好似这是一场无比寻常的比斗。
他锋芒毕露,肆无忌惮。
每次用蜃珠,都像为了记住一只棘手的上古荒兽,而记住,就是为了打败它。
陈禾与河洛派修士身陷小界碎片时,震惊、绝望、喜怒哀愁、他们统统有过,还好他们相信终有一日,能够出去。
与之相比,离焰就显得十分异常。
他没有半点身处困境中的惶恐,唯一的变化只不过是看起来更加狼狈,破掉的衣服扔了一件又一件,在撕开衣服为自己裹住伤口时,离焰的眼神平静无波,靠在山壁上歇息,甚至修炼时也没有丝毫不安,发愁的模样。
终于有一天,姬长歌看着荒兽与修士再次化为尘埃,冷冷问了一句:“这里是小界碎片,你身陷此地,为何一点也不着急?”
离焰不理睬,任由灵气自窍穴而出,行了一周天功法,才缓缓睁开眼睛:“世间任何地方于我来说,并无不同。此处甚好,无人打搅,我不愿离去。”
“你?”姬长歌皱眉,有些惊异。
“小界碎片之中,时间与外界不同,我在这里停留上百年,外界或许只有一天。既然如此,我又何须着急?”离焰说着,神情露出隐约的讽刺,“我还要感谢那只八尾狐,竟将我选做猎物,再发现我拥有三昧真火之后,惊吓得来不及逃跑,丢出了这块小界碎片。”
“你突兀失去踪迹,师门长辈难道不知?”姬长歌冷视离焰,好似十分不喜他这样无所谓的漠然神态。
“师门?北玄覆灭,与我有传承之德救命之恩的那人,已不在人世。天下虽大,我却不需担忧有人记挂。”
陈禾眼睛睁着,一动不动。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没有被这个噩耗击溃,竟然还能忍得住满腔痛苦,继续听下去,甚至每个字都能听得清楚分明,并不恍惚。
“什么,北玄派已经——”
“距离浩劫之战,世间已过去八千年。”离焰漠然说。
姬长歌猛然一震,蓦地抬头,声音枯哑,“小界碎片与外界时间不同,但你的寿元仍是有限,怎么?莫非打算死在这里不成?”
“不过是这一小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