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第三个条件,便是司马诚的私心了——这个人选最好隶属于支持自己的那一派,如果不是,那最好没有任何势力,毫无威胁。否则的话,此人与司马妧一联姻,岂非强强联合?令人头大?
如此苛刻的三个条件往前一摆,别说放眼镐京,放眼整个大靖,能全部满足全部要求者,几乎没有。
首先第一条就得排除许多人。
说到这里,司马诚简直要垂足顿胸,后悔自己当年示意高延要向他表忠心,暗示他儿子必须与司马妧划清界限,最后勒令高峥早娶。
不然等到如今一纸赐婚,不仅顺理成章,还能收获一个青梅竹马的佳话,何乐而不为?
可惜木已成舟,高峥已娶妻,即便他的妻子早死,但是以司马妧的地位,绝对不可能下嫁做人继室。
“新皇的选择范围其实非常狭窄。”远在张掖城中的陈庭微笑,将皇城中挠秃了头发的司皇帝陛下的心思,一点点拆卸,毫无遗漏地分析出来。
他竖起三根手指,侃侃而谈:
“他的选择有三:第一,英国公单云的嫡长孙单奕清,此人十分怪异,长年沉迷机括丹药等奇门异术。传闻他所在之地危险重重,别说娶妻,根本没有姑娘敢靠近他。”
“哦?镐京居然有这种怪才?”司马妧眼前一亮,顿时来了兴致:“这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不过,”陈庭话锋一转,“英国公与尚书令高延不对付,时常在朝堂上反驳新帝的政策,如果有你支持,恐怕英国公更是如虎添翼,新帝不会冒这个险。”
司马妧略感失望:“那第二人呢?”
“第二个人选,乃是睿成侯第三子齐熠,此人爱好打抱不平,在镐京城中闹事无数,得罪不少权臣子弟,在镐京的风评和人缘均不算太好。”
“没关系,”司马妧一笑,“他再能打,还能打得过我?”
“但是,”陈庭又是话锋一转,“齐熠乃是睿成侯的通房侍妾所出,虽然记在嫡母名下,占嫡子之名,但深究的话,身份仍然不够配得上殿下。”
到了这里,司马妧终于听出味道来了:“先生何必吊我胃口?其实第三个人是司马诚唯一的选择,对么?”
陈庭微笑不语。
司马妧眯眼:“先生又想卖关子?我的耐心可有限得很。”
“并非卖关子,只是陈某好奇,殿下竟对新帝的赐婚毫无抵触?殿下近二十年的青春和心血全部耗费在河西走廊上,如今新帝说收回便收回,安排给你的丈夫人选也是瑕疵颇多,殿下难道不心生怨愤?”
司马妧摇了摇头。
“吾之所愿,唯有这片土地永享太平,不再遭受胡虏入侵。若是我因为一人之喜恶,触犯新帝逆鳞,引得帝怒,最后以致于兵戎相见,血流成河,那便是大大违背吾之初衷了。”
陈庭一愣。
司马妧说这段话的时候,表情平静,目光坚定,显然她早已把前因后果想得透彻,心知自己不可能违背这道还未发出的旨意,而且她也根本不打算违背。
陈庭忽然觉得心疼。
他总是被面前这位殿下尊称为“先生”,而他最自信的便是自己几近冷血的冷静,令他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做出最有利的谋划。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竟然有了愤怒的情绪,他是为长公主感到不值。
沙场刀剑无眼,一介女流,戎马十年,为大靖奉献出她全部的青春,可是大靖的皇帝却是怎么回报她的?
陈庭不知道的是,司马妧只要想到自己居然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改变了“申酉惊变”那段历史,她就已经感到十分满足。
而且她很想得开,自己只是回京,又不是上断头台,如果边关战事又起,她还能回去接着带兵打仗。
可是,见面前的男子表情怔然,目光中隐有愤愤之意,她发现似乎陈庭并不是这样想,连忙转移话题问道:“先生还未告诉我,第三个人是谁?”
陈庭闭了闭眼,厘清纷乱的思绪,平复心情,方才缓缓道:“第三个人,乃前太子太傅顾延泽之子,顾乐飞。”
“顾延泽学识渊博,在儒林名声鼎盛,自前太子死后他一心著书立说,学问和名气更大。却不愿再为官,只在国子监和一些学宫、书院的邀请下偶有讲学,场场爆满,可见名声之大、地位之高。”
司马妧点了点头:“名气虽大,归根结底,他只是个无任何实权的文人,没有威胁。那他的儿子呢?也是做学问的人?”顾乐飞,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呢。
“非也。”
陈庭摇头,继续道:“顾延泽长子幼年因天花夭折,膝下只余一子顾乐飞,又不愿娶妾,其妻为他又诞下一女顾晚词后,再未有孕。故而顾乐飞乃是一脉单传,宝贝非常。”
“他家人口倒是简单,我喜欢,”司马妧一笑,“先生还未说,这个顾乐飞……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他什么也不做,”陈庭面无表情道,“他喜欢吃,是个胖子。”
☆、第12章
十年前的顾家公子尚是翩翩少年郎,那么如今……他到底是有多胖?
这个问题,端贵妃高娴君最有感触、最能回答。
镐京第一美人,曾经的太子侧妃,如今后宫一枝独秀的端贵妃高娴君,入宫之年不过才十四。她记忆中的顾二郎,一直是那个才智卓绝、皎皎如玉的美少年,是她的青梅竹马,永远无条件对她好的那个人。
天启二年正月,中元节。司马诚为了显示帝恩,也为了加深君臣了解,特在宫中设宴,大宴群臣,允许臣子们携家眷出席。
高娴君作为后宫如今实际上的主人,自然会陪同司马诚出席。不仅如此,后宫有位分的女人十七人,却只有她一人有资格出席。
当高娴君一身华服珠饰站在来自西域的水晶穿衣镜前,望着光彩照人的自己时,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以及她年少时曾经差点想嫁的那个少年。
可惜,顾乐飞和太子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高娴君被太子纳入宫中时是毫不犹豫的,她从来都很懂得取舍,懂得谋划。她知道自己毕生想要的就是对女人而言——天下至高至尊的那个位置。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她受尽暗算也暗算别人,踩着尸体和鲜血一路走到现在,终于——她几乎已与皇后无异。
可是,就在中元节这个热闹光鲜的夜晚,高娴君看着镜中美丽不可方物的自己,忽然感到无限的寂寞和孤独。
高处不胜寒。
从来都是向前看的高娴君,在那一刻突然就想起了青草丛中、桃花树下那个对她放声大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