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太自然不是要说这个,只挥挥手让宋二姐别说话,接着就道:“那事我说他做什么!这件事可是朝廷的打算,本来得过几日才天下皆知的,我家因着这门生意早被提点了罢!你们说与朝廷借银子是不是一桩极好的营生!”
徐太太这也就是顺水人情,这样大的朝廷巨单也不是她家一家能吃得下的,到时候还是他们这些巨贾大户都各自分吃,至于底下百姓积少成多花钱也不消说。这时候与众人说,使得人家能提前准备些银钱,大家自然要记得她的好!
只因为这的确是一桩好买卖——当朝廷不与他们这些商户混蛋的时候那真是最好的主顾,赚头大、不拖欠,还能结交一些人脉而这些年朝廷一直是不混蛋的,大家都喜欢的很呢!
虽然打仗借钱本朝不多见,各位却都是有见识的,有什么不明白。祯娘就想了想道:“确实是个好生意,只是不知道怎么算利钱?其中又有什么说法,像是咱们这些没得背景的能不能往里头掺?”
徐太太既然说了,那就是人情做到底,不会留一半。因此这个时候倒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笑着道:“这回还有些风险,拿了将来北边的草场和蒙古贵人的财产做抵押,若是输了,只能当是银子打了水漂。若是赢了,总有好几倍的利好拿!如今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这样的赚头也难得啦!”
天底下做生意的越来越多,商人总共赚钱是更多的,但是以前那种十倍之利如今是难得想了。这也是大家都做生意,再少见独门——人家货比三家的,你价贵了谁买账?
徐太太又道:“有这样的风险在,况且这样大的仗,哪里是几家几户能囊括的尽的!你不必担心,到时候拿着银子没有花不出去的道理,只等着罢!”
倒是其中的风险徐太太不必解释,在场的哪一个都不是愣头青,这种事情不说也知道。到底如何选了,就要看各家自己考量,这种事儿旁人再不插一句嘴,就连敲敲边鼓也要谨慎,不然后头不好,难保不给自己为难。
祯娘也不是真的要把全副身家投在这种事情上头,这生意上的事情从没有万无一失的。只不过是利润放在那里,风险在自己能够忍受之内,这就是能成的意思。而祯娘考量,能成的!
这可不是因为周世泽在军中,她便觉得九边兵将战无不胜,她可是能够把生意和感情分开来看的——不过也确实有一点额外的考量,只是那真是只有一点罢了。她想的清楚,如今朝廷强盛,女真不足为虑,外蒙又是强弩之末。再遇上人家自己祸起萧墙,真是想输也没多少理由。
这件事也是一件大事了,祯娘回去以后就清茶账目,看看打算要做多少的营生。周世泽见了还问一句:“最近怎么总是看账查账?听说奶奶你前些日子又赚了好大一笔,莫不是数私房体己?”
这就是他的说笑了,周世泽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最近大营里操练的也紧,他又是一个不在意这些的。这时候晓得这件事还是回来后小厮在他耳朵边提过一耳朵,倒是被他现学现卖给祯娘了。
祯娘一把拍开他手,把徐太太与她说的事情转了一遍。后又难得促狭道:“这么说起来你们三军发动还要看我们这里的筹措,这样一看竟是男子汉看家里太太们的眼色,这个话你怎的说?”
这些千户以上的军官,家中多少有一笔钱,说起来到时候一大半都是要往这件事里投钱的。因为男子汉在外打仗,家里料理庶务的就是妇女,所以这般说倒也没错。
周世泽却是满不在乎,只笑着往祯娘脸边凑,道:“我有什么可说的?难道往常奶奶你说话我不听?反正我早是看你眼色过日子的了,难道还怕往后更受辖制!”
这样说着,倒是与祯娘亲昵了一回。只后头最后叹道:“我早知道妇女们厉害起来真是百个男儿也不及的,只说如今各大晋商府第,当家作主的竟多是各位夫人了。这一回打仗,最后来看竟还是裁决于你们的钱袋子。”
他这一局感叹倒是说准了,之后朝廷筹措军费,那时候就是看各家夫人口袋深浅、眼光见识如何了。也是边贸这些年赚到了银子,筹措的顺利,只半个多月,已经被民间认买的差不多了。
这下就是六部的尚书们也要服气——民间倒真是比大家想的开明,也更加有钱。
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花不到朝廷一分一厘,若是真开疆拓土了,大家都是功臣,有甚不乐意?况且这一招高妙,已经出了钱的九边有钱人难道能眼看着拖延战事,或者事情黄了?都极力催促呢!人家这些年在朝廷有自己的脉络乡党,行动起来的能量谁也不能忽视。
既然是有钱了,不消说九边卫所们再没有停滞的。按照筹谋兵分三路,这就是往北边进军的意思——就在出发那一日,满城的人都去看,誓师祭旗这套仪式不用说,只是那一日大街小巷多有妇人啼哭,这让祯娘若有所感。
她原本不过是个小姑娘,就算嫁了周世泽又哪里能体会武官夫人的顾虑——他们是真要上战场的。这时候因为妇女们的啼哭她总算有了一些实感,只是却不会表露,只是日日悬了一件事在心里罢了。
她不说这话,只是叫来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仆妇小厮,让文妈妈代自己把意思往下说。文妈妈严肃起来很有几分威势,高声道:“从今日起少爷便出征里,等闲一段时日是不见回来的。家里没得个男子,我们自己更要紧守门户,不然不说有什么丑事,贼人跑进来了可怎么好?”
然后就分派起来,譬如一层层门户拿钥匙的那些人该如何行事,再不许喝酒赌钱。又有只要是外头的,就是亲眷在内,也绝不可有什么方便。只有下人行动,再不许单人,要走必定结伴之类的,也是题中之义。
等到各自散了,祯娘便在小花厅里寻出账册之类打点,丫鬟们不必则是在一旁或者伺候或者做些生活。出身周家的丫头便笑道:“少奶奶不必担忧,咱们家是卫所人家,那些贼人有几个胆子来家里找事?”
卫所子弟同气连枝,惹了一个家里出征的,其余的焉能袖手旁观?但凡是没有失心疯的都晓得不去找这些兵痞子的晦气。若是真有失心疯的,家里还有一些下人,本就是精兵受伤退下来的,教教他们做人又何妨?
祯娘听她们说话并不多说,她不过是非要做这些事情安心罢了——她现在才能知道书上写的一些事情,原来那些有家人上战场的是这个滋味儿!这几日她也晓得多些战场上的事儿了,晓得刀枪无眼,火炮厉害,饶是周世泽已经是个千户了,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个万一。
何况他还是一个先锋官! 别人不知道祯娘还不知道么,他不知和她吹嘘过多少次他那些沙场上的事儿,次次都是他如何勇猛骁勇,简直是赵子龙再世,敌军军阵里头七进七出是常有的。
‘忽见陌头杨柳色,会教夫婿觅封侯’,祯娘原来读这诗句,只能说是懂得其意,至于感同身受,那怎么可能。那时候还嫌麻烦呢,她从来不知道一男一女会有这样的牵绊,要知她可是一直觉得成亲不过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呀!
这时候却是心有所感了,她确确实实是喜欢周世泽的陪伴的。他和她打算的夫婿样子全然不同,她喜欢的东西他也少有兴致的,但是到如今两个却觉得对方都是刚刚好,只要一起就有话说,就有事做——能够一直一直长久过下去的那种。
之前想不到就罢了,现在想到周世泽在沙场上拼杀,自己也可能会死。就是会死,祯娘甚至对这个都没得实感。然而只是想到这个而已,那就足够心乱如麻了。
她能如何?顾周氏不在身边,她说这个心思的人都没有。只得每日看些账本,打理一些生意,特别是毛纺作坊和毛皮作坊,如今正做事,她又清闲,自然花了大心血在里头。难说这是为着她的事业心,还是为了避开心乱如麻——越空闲越要胡思乱想。
这些日子祯娘就只在家里做这些事,等闲不随意出门。大家都体谅她丈夫出征在外,宴饮这些她不到也没的话说——话说丈夫在战场上,自己欢欢喜喜吃吃喝喝,那也是心大啊!
不过还是会有一些谈得来的太太奶奶,偶尔到周家来拜访祯娘,也是白日无趣来说说话儿罢了。多亏了这个,祯娘还能听到许多新闻,不至于对外头世界一无所知,等到重回社交了没的话与人说。
不过这些日子大家最爱探听也最爱说的,再不是哪家新纳了一个妾室,或者哪家又出了一个丑闻。而是战场上的消息,这可比那些激动人心,也更加重要。毕竟这里是太原,好多家人和亲戚只怕都是去了沙场,谁不关心呢。
这一日祯娘又是在料理生意,外头进来婆子道:“少奶奶,外头有赵千户家的大娘子,刚从张守备家宴饮上过来,说是与少奶奶说话儿。”
赵千户指的自然就是赵兴,赵兴家本来就不在太远,若不是有同僚家下帖子,只怕轻易在太原见不到她。因为周世泽和赵兴十分要好,在祯娘这边赵兴娘子也就格外有分量。当下起身,急急忙忙就让丫头收拾书案。
一面让丫头准备待客,一面吩咐婆子道:“还在这里做什么,快快去外头,把赵太太迎进来,实在是太怠慢了!”
底下丫头们自然有事做了,不管原来手头上做什么,这时候都丢开了。特别是厨房那边,虽不是饭点,也有添厨役茶酒,预备桌面齐整。各样点心茶水是十分周全的——这就是做茶围的样子了。
赵兴娘子过来果然与她有话说,两个人拿了果品做消遣,陪衬着一些闲话。只听赵兴娘子道:“这些日子也是心慌,他们在外头打仗,都说这一回什么风险都无,只等着添了军功,后头升官享福。可要我来说,那是不知道咱们的苦!”
祯娘如今和她真是一般心思,听了话下意识就跟着点头。赵兴娘子看她似乎有些呆样子,想起人家是新婚,还是第一回经历这种事儿,心里只怕比自己还乱,一时格外怜她。
因道:“你也不必多想,他们到底是个千户,周围还有家兵护着,若不是情形凶险到了极点,事儿也落不到他们头上——你若实在心慌,就给自己多找些事情做。唉!这也是白说,这些日子你都不出门,可见悬着心,哪有心思别的。”
祯娘晓得人是担忧自己,又是来做客的,她心里有什么也不会透在脸上,那是与人晦气了。因此也拣好的回应道:“我哪里着急那个,不是之前说过战事十分顺利?安将军一支偏师都推进到王庭了。这才多久,显然是战事不激烈没得几场大仗的关系!”
祯娘的说法是如今大家的想法,既有道理又能安女眷们的心,赵兴娘子也爱听。立刻就拍手道:“正是这样了!我家那个与世泽兄弟都在安将军手下,那自然没的说了!”
北边现在战火正酣,只因他们这里本就近着,就是一些前头下来的军需官、伤兵也能带些消息过来。更不要说衙门里头要和朝廷写奏报,常常有斥候出入,把前线的一些大概事体呈上。
虽说这些事都应该秘密着来,但哪里有瞒得住的。官府那里人多眼杂,不知道是哪个亲兵、小厮看见了,与自己亲近的人家说一说,安了那些家里有丈夫儿子在战场的人家的心。与此同时,自然也就是天下皆知。
不过也就是这样了而已,至于更具体的,譬如某某人是不是安好,那就无法得知了。毕竟又不是一军统帅,人家斥候和伤兵也不会特意提一句罢。所以,现在祯娘就是用大面上情形劝慰自己,然而内心又有一种隐忧,只怕真有不好。
第10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