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一条果然得计, 这样这一出喜事便有了章程。只是最后算账,酒戏这些但凡像样一点儿也要五十多两——不是账上拿不出银子,只是平白多支出总归觉得不好, 还是为了一个侄女儿过生日,这就更过意不去了。
她婆婆张氏听了她的禀告, 只得心里觉得这个大儿媳太小家子气了些,只得教她:“这才多少钱,随意哪里抽出一丝也有了,你只尽心把这个办好就是了。记得虽然是小宴也该看得过去,不要让上门来的亲朋看了笑话!”
其实这边周家每年也有商会派出的红利,自家往外出租铺子也有银子,还放着高利贷。所得其实还不错,奈何家里人口实在太多,又有些排场一直是摆着的,便显得紧巴巴的。但是看家里收入支出账目并不小,所以说随意哪里抽出一丝来就有了也不是假的。
得了这个话儿便再也无话,只是家里人开始准备起来罢了。不说这一日鼓楼东街周家家中请周围亲朋邻舍吃酒,与家里一个女孩子过生日。那日全家妇女都是在家不出门的。
等到时候到了,便迎接一位位来客——大都是各家女人过来的,除了一位守备娘子身子不爽来不得,差人来回。其他熟识的统制娘子、团练娘子、指挥娘子、各千户百户娘子,并各位亲家母、几位大姑大姨,都先到了。
祯娘也是人多的时候到的,奉上的礼物也是按着不过不失的例子来——一百挂寿面、一百只寿桃,四个方盒儿,其余的便是礼银了。只是她一来就有人瞅见她,立刻两个本家女眷拥簇过来,互相见礼后就忙不迭地把她送入了后院女眷堆里。
女眷到后头十分方便,还让今日的寿星出来见了一圈。只是原本醉翁之意不在酒,这过生日也就是一个由头——本来今日周家给个小辈女孩子过生日就惹人议论了一回的,毕竟谁家会办这个!都是私下过了。
也不外乎有两个邻舍道:“这可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打网利!那他家可是太不知足了。要知道他家多少人口,但凡有个事儿便可办起来,大家来了自然有礼银。但是别人家要是有个前后,他家可还没分家,当作一户,便只有一份礼银可得。这些年长长久久的,可赚了不少!”
如今但凡有个红白喜事等总要办宴邀请众亲朋,凡是来的必然要奉上礼银,按着当地说法这叫做‘人情’。后来者甚至成了一条发财的路子,有些人家本来没什么正经事儿要过,平白把卧室从西厢挪到了东厢,这就算是乔迁,也让人来吃酒送礼银。似是这样‘无事找事’,只为了图利的便是打网利了。
这样看来似乎有些道理,只是这回还真是愿望他家了,人家这一回并不是为了多得些礼银。这时候这边周家的几个女眷便坐在了祯娘身边,有意无意说些平常经营自己体己生意的事儿。
祯娘不过是说了一句:“自然还是要有些生意的,不然全是些金银,纵使再多也不方便。总不能日子一开始就卖嫁妆罢,况且坐吃山空又算什么。总之不拘大小,总该有个来活钱的生意。”
就是这一句便都缠上祯娘了,话里话外打听祯娘嫁妆里头有多少生意,怎么个经营。祯娘只是淡淡回道:“我知道什么,才出门的!我原来在家的时候才是什么都不知,甫一家人倒要料理这些,心里倒是惴惴的。现在嫁妆里一些在那边的生意都是一些掌柜料理,家人在那边也帮忙看着。至于太原这边,还是什么都无,只有几间铺子赚些瓦片钱罢了。”
一些周家请来不明就里的还觉得她说的有理,跟着道:“是呀,这嫁人啊便是女人一辈子的一道坎儿,过后便个从前再不一样了。之前只晓得吃喝玩乐,就算跟着母亲后头学了一些管家的本事满以为什么都够了,等到真自己当家的时候才晓得原来是纸上谈兵了。”
就这样被祯娘岔开,倒是与别人说起一些闲话来了。几个周家妇人心里觉得着急,但又不好硬打断别个。好容易等到戏班子齐备了,送来戏本子让太太奶奶们点戏,这才算是找到了话头。
点戏时自然是让几个年高的长辈先点,轮到年轻一辈的时候便最先送到了祯娘手上,祯娘还要推却,只是年轻娘子里她已经是品级最高的了,旁人劝道:“你自点就是了,算起来你是客人,又是原来新到的,自然该照顾你尊重你些。”
祯娘无法,只得随着大众点了一出热闹戏文。她旁边一个媳妇见了还问一句:“我原以为你南边来的最爱那些文戏,怎么这时候点了这个?可别迁就我们,本来就是点各人喜欢的。”
祯娘只得道:“本来就是本家女孩子过生日,是一桩喜事,既然是这样合该热闹些。况且也不是南边尽是文戏,大家都是两种戏文都听的。这戏且好,里头有一支《落梅风》是我最爱的。”
这时候戏剧盛行,似乎大江南北没有不爱看戏的。凡是有钱人家有什么红白喜事迎来送往,总少不了叫一班戏子到家里来专门唱戏,这就叫做唱堂会。还有些更好的人家,主人家又有这上头的品味还会在家里□□一班戏子,充作家戏。无论是自家时时刻刻使用的着,还是借给别家,都是极好的。
所谓热闹戏文与文戏不过是个笼统说法罢了,但凡是热闹戏文常常说的是一些诙谐戏剧、打斗场面,有锣鼓喧天,比起唱词等,倒是场面第一。若是这等,一般叫做看戏。至于文戏,重在词曲,重在唱腔,别的倒在其次了,是文戏的话,人也一般叫做听戏。
当然事无绝对,这也就是一说罢了。正如祯娘说的,两边互相交边。她自己也举出了一个例子,这出热闹戏文里不是就有一曲好的不得了的词藻?
戏开之前大家还说些这个,等到戏开之后便是众人看戏。或有意不在看戏,更喜与人说话的,也端着一碗茶,磕着瓜子小声说起话来。周家女人们倒是有心这时候找祯娘说话,但是祯娘像是认真看戏的样子倒也一时扎不上手。
等到一会儿开宴,正好一出完结。有个老生唱的极好,有客人都是这样拍手叫好,周家自然是要赏钱的,便让婆子抓了好几大把铜钱只往台上撒,只听豁啷啷,满台的钱啊。这时候还有班主出来致谢,只是不住鞠躬。
想来他们这样中等的戏班也是赚辛苦钱,不比那些当红的,一个角儿的出场便是一个大数字。更不用说走动都是在贵家,随便一回看赏也是了不得。这些人等到祯娘他们开宴,还是要唱戏,赏钱别看刚才声势大,其实满破一不过几吊铜钱,一个戏班多少人?根本分不到什么。
不论这些戏班到底如何,这一回周家几个妇人总算找着了一点机会。其中一个笑眯眯地与祯娘道:“世泽娘子,等一会儿大家散了你可别走!今日打定主意要有本家一些妯娌留下来,大家一起打叶子牌,也算是自家人一了了。”
祯娘明知躲不过,但依旧推辞了一句:“只怕不成,家里无人,到底还要早些回去。不然家里淘气,可不就乱了套!”
果然不怎么管用,立刻给顶了回去:“这可就是推辞了!我们都知道世泽兄弟去了大营,你家只有你一个主子,但如何能说得上是乱了套了。且说原来世泽兄弟着家的时候倒是比不着家来的少,家里有老人管着,再没出过一丝纰漏,这时候怎么拿这个说嘴?”
这也是祯娘早就预料到的,因此假装一番为难的样子,似乎思索了一会儿,这才道:“这可真是!我一个新媳妇又是夫君不在家的时候,原该早些归家,紧守门户才是。因为几位嫂子如今留下耍子,回去后我身边母亲让看着我的嬷嬷不知该如何说!”
一个妇人是大笑,过后好似十分为祯娘着想一般道:“那些嬷嬷虽然是长辈派在身边的,但到底是个奴婢,弟妹可别纵着她们。一但大了性情,到时候真个是无法无天的,只怕那刁奴欺主呢!”
于是等到一切事毕,便是周家送了各位客人出去。只有本家宗族了几位留了下来,一齐拥到了一处大厅堂。果然已将收拾好了几张桌儿,上头摆着叶子牌,旁边也有婢女安排香茶等,只等着诸位奶奶太太入席。
祯娘晓得宴无好宴,人必定是有话说,只是没得千年防贼的,还不如干干脆脆坐下,看她们说些什么来。不管是什么,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吃什么亏,且心里有个底,也好知道这一班人的手段如何。
因此祯娘只管安心坐下打叶子牌。清茶点心也受用。况且玩叶子牌也极有乐趣,一时之间她这个本该忐忑的人倒比其他人还要自在悠闲的多——大概是心里轻松,心神又在这上头,只不过几局下来祯娘就成了大赢家,底下小抽屉放满了象牙筹子。
这时候同桌的两个媳妇便互相使眼色,一个见机便道:“世泽娘子,你与咱们这些人不同,数起来出身最高,当时看你嫁妆咱们没有一个不赞的,都知道你家原是做大生意的——话说今日倒是有个事儿想请教世泽娘子。”
祯娘眼风也没动一下,似乎是认真看牌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道:“当不得这样说,不过是家里侥幸做生意,赚了几两银子罢了,说起来也没什么什么。嫂子只请说到底是样什么事儿,还要这样郑重其事。”
“说起来不过是弟妹的老本行,生意上的那些事儿。我们想着弟妹迟早也是要在太原这边做些生意,也是安家落户的意思。要我们来说,弟妹家家大业大到如今的样子必定不是浪得虚名,手底下能人一定很多。”
祯娘这时候忍不住纠正道:“是我娘家那边能人多,他们都是掌柜伙计,良民来的,难道能与我陪嫁?”
“是是是,是这个道理。只是这到底是娘家人么,你始终是家里的姑奶奶不是。若真是经营生意与娘家要几个人,难道还有不给的?这也是笑话了。只是到时候弟妹经营一点生意的时候,不知能不能知会一声,大家一起合伙。”
祯娘微微眯了眯眼睛,本来有些高岭之花的,此时更加冷艳了。不过转瞬之间她就藏好了心思,只做不知地道:“合伙做生意,这是为什么?我自家还没得生意做,只是银子倒是够的,并不用各位嫂子和婶子拿自家体己银子冒风险——要知道但凡天底下的生意都是有风险的,要是自己的银子便罢了,反正盈亏由己,也怨不得别人。”
她看过在场的人,哪怕不在一桌的似乎也是竖起了耳朵。于是接着道:“这样麻烦最是怕了,毕竟欠什么也好就是别欠人人情。到时候有个万一赔了,这可怎么算。都是亲戚,难道不相见了么,我心里愧疚,难道别人就不怪了么。这也是我家的规矩了,从不和亲戚合伙,免得伤了情分。”
祯娘乍一说完这些话确实很有些人,特别是这边周家说服来的宗族里的一些女眷立刻就沉思起来。祯娘也是实话实说,做生意自然是有风险的,就是小孩子也知道。就是祯娘家再富贵也不能说明她来做生意一定稳赚不赔啊!谁家银子也不是浪打来的,可不是要好好考虑!
然而有些人是任务在身的,这边周家的长孙媳妇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立刻想起了婆母的警告。于是迟疑过后赶忙道:“侄媳妇说的是了,只是咱们都是明白人,谁不知道做生意有风险。说下这话就是告诉侄媳妇,不管是赔是赚大家都是有底儿的,真不能赚钱也怪不到侄媳妇。”
祯娘却还是摇头:“不成的,我心里害怕!我自做我的生意也不怕什么,但是承担婶婶嫂嫂们的我如何过的——若真的赔了,我再没脸见亲戚了。况且还有我家夫君,他该怎么说?都是周家亲戚,他必定不饶我的。”
祯娘哪里会怕这个,自然都是说辞。这边周家知道她性子的人也不信这是她的想法,只是偏偏奈何不得,毕竟这说辞合情合理合法,并没有一点毛病。在祯娘这样娇滴滴的美人示弱说来,就是在场的妇人也觉得有些不忍了。
特别是那些不清楚门道的宗族里的妇人,心里也承认这一点,想要打退堂鼓了。毕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难道还要强迫人家不成。不是说忍不忍心的问题,而是说人家打定主意不应的话根本沉不了啊!
这边周家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本来叫来宗族里的人就是压制祯娘的,至少让她不能翻脸——这一点她们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晓得周世泽才不会管自家媳妇是不是会和他们翻脸,毕竟他自己早就干过了。
这时候赶紧有人道:“唉,弟妹啊,虽说是如此,你也不能一味这样。毕竟如今你也是一家主母了,有些责任还不是自己担当起来。现在初初接手世泽家里难道心里不是如履薄冰?这些咱们这些当家的都是知道的。有时也想着要是能一直做闺阁女孩子,没有这些事情就好了。然而这时不能,如今这就是一个担子!周家宗族里正想着合伙,不是一家一户的事儿。也只有你家真正是做大生意出身,现在又是自家人了,大家信得过你。”
这就是拿着宗族压人了,祯娘一时不能说话。就在这边周家人以为终于拿下的时候,祯娘忽然道:“话是这样说的,只是此时我哪里来的主意?一个是这样大事我不能不与世泽商量,不然到时候他怪我自作主张该如何是好。另一个是我手头又没有生意,没得生意做就是没得生意做,总不能凭空变出一个来罢。”
有人却像是怕祯娘反悔一般,立刻跳出来道:“哪里要这样麻烦,只不过是咱们这些人拿自己的一点体己银子做点生意,问那些男人作甚!等到真做的不错了,再拿公中的钱入伙,到时候倒是要与他们商议!”
说完这一样,另外一样倒是像正落入了某种下怀。祯娘只见在场的一些人已经胸有成竹了,她心里倒是纳闷,难道她们还真有什么不错的生意——只是这样还找自己做什么,有好生意就该自己做啊!平白分润别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