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抚摸着元安的脸,眼含热泪,“傻孩子,别哭了。”太后擦着元安脸颊上滚落的泪珠,含泪笑道:“外祖母只是老了,你们都长大了,外祖母自然就老了。”
元安闻言越发悲痛,她窝在太后怀里一边哭一边嚷道:“我不要外祖母老!”
太后无奈地笑了下,轻轻摩挲着元安的头发,似是安慰元安,又似喃喃自语:“哪有人会不老呢……”
长公主和朱嬷嬷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落泪。
元安伏在太后怀里心痛不已,从太后满头银发就知道,这几个月太后是何等煎熬,可是太后送到淮阳的信里却只有对外孙女的殷殷关切,丝毫没有提到自己这些天是如何难过。
其实也能想见,儿子晚节难保,甚至隐隐有宠妾灭妻之势,自己两个孙子也反目成仇,太后如何不伤心难过?
元安强压下满心悲痛,扬起笑脸哄着太后道:“安儿从熙春楼给外祖母带了好些点心,听说熙春楼这些天出了好多新品,安儿都没吃到,您陪安儿一起吃可好?”
太后见元安如此孝顺,心里也舒畅不少,忙让人把元安带来的点心拿上来,然后点着元安的娇俏的鼻子笑道:“你个小馋猫,刚回来就惦记着吃。”
元安忙道:“安儿最惦记外祖母!”
太后闻言喜之不迭,越发觉得元安可人疼。
太后看着摆上来的五样点心,一样醉夏饼,细面做的薄饼,裹上肉菹酸菜,肉香四溢却不腻口;一样百草饼,百草芽揉粉制成的饼,碧绿碧绿的让人口舌生津;一样鲜花饼,用茉莉、栀子、兰、芙蓉等鲜花为馅料,用模子制成各色鲜花样式的面点,又好看又好吃;一样巧水,把各种果子放在秘制的蜜糖水里浸泡一宿,弃果食糖水。
最后一样是元安最眼馋的酿梅,把菖蒲、生姜、杏、梅、李、紫苏等切成细丝,一半腌在咸盐里曝干,一半用糖蜜腌渍,放在雪白的瓷盘里格外诱人,还没吃就感觉嘴里有了酸味。
太后笑呵呵地看着几样点心,都是民间时令点心,并不如宫里的点心精致,但是偶尔一次也能尝个新鲜,更何况这些还是元安对她的一片孝心。
太后吩咐一旁的宫人,“每样拣些送到偏殿给仪嘉郡主。”
宫人忙答应了,取了一个食盒,每样都拣了些送去偏殿。
元安猛然听到仪嘉的名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太后:“外祖母,怎么仪嘉在您宫里吗?”
太后点头笑道:“仪嘉被你舅舅许嫁给虞国皇帝,九月就要出嫁,她一个待嫁的姑娘不好一个人住在诚王府,我就把她接了过来,从泰康宫出嫁她也多几分体面。”
元安呆若木鸡,仪……仪嘉要嫁给虞国那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
太后虽然也可惜仪嘉年纪轻轻就要嫁给一个老人,但是一想到她不嫁,自己的宝贝外孙女或许就逃不过,心里便多了几分庆幸,她见元安满脸不敢置信,叹了口气,摸着元安的发髻道:“仪嘉如今是你母亲的义女,说起来还是算是你姐姐,你待会去看看她吧。”
太后犹豫了一下,又道:“看完仪嘉,你去凤仪宫看看你舅母吧,她这些日子心思重,一直病着卧床不起,你最会哄你舅母开心,也去劝劝她。”
第86章
却说元安陪太后吃过点心, 太后有心留长公主单独说些私密话, 便打发元安去偏殿看望仪嘉,看完仪嘉再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
偏殿殿门紧闭,元安咬着下唇在门口辗转徘徊,她只要一想到因为自己避婚, 害的仪嘉搭上自己一辈子, 她就十分内疚不安,在门口几次抬手想敲门, 却又默默放下了。
仪嘉的侍女问霞一打开门,就看到元安在门口踯躅,忙放下手里的茶盘行礼,“元安郡主来了,快请进, 我们郡主一直问您过来了没。”
元安勉强对她笑了下,被迎进了殿内。
“郡主!”问霞对着内殿喊道:“您看谁来了?”
一身素雅宫装的仪嘉从内殿走出来,见到元安十分欣喜, 忙拉着元安的手落座,一边亲自给元安斟茶一边道:“你送来的点心我很喜欢, 下次入宫你再给我带些。”
元安自觉无颜见仪嘉,一直垂着脑袋,仪嘉说什么她都只嗯嗯两声。
仪嘉说了几句,见元安一直垂头丧气, 便笑问道:“平日里你来栖霞庵找我, 每次都是滔滔不绝, 我反倒插不上话,怎么今日我话多了,你却哑了口?”
元安抬起头看着鲜活年轻的仪嘉,眼中滴泪,哽咽道:“仪嘉,我对不起你,如果我没有避到淮阳郡,你也不会要嫁给一个老头子。”
仪嘉闻言淡淡一笑,“这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选择。”
仪嘉走到窗前,看着院内宫人正在修建茉莉花,眼中多了几分怀念之色,,“从前我祖母还在时,我也常住在这里,那时候院子里种的还是名品牡丹。”
她转头对元安微微一笑,“你知道吗?陈国国破以后,我时常做噩梦,梦里都是遍地饿殍,横尸遍野,他们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怨恨地望着我,问我,为什么我们一家锦衣玉食,他们却只能活活饿死?我是陈国公主时,只知骄奢,不懂得爱护体恤自己的子民,如今我是尧国郡主,总该为百姓做些什么。”
她重新坐到元安面前,拿起面前的茶盏,对着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细细观赏,这套茶具其实不算上等,虽然也是玉质,但却不是稀世好玉,对着阳光还能看到玉质里微小的杂质,整个泰康宫,包括太后用的茶具都是这种,仪嘉从前用的茶具好过这千倍百倍,那玉杯和一汪清水一样莹润透亮,没有一丝杂色,更没有杂质。
仪嘉端起茶盏送到嘴边,浅浅尝了一口,这套茶具泡出来的茶比价值连城的玉杯泡出来的茶更香醇些。
她看着还是不得开怀的元安,突然问道:“你可知为什么虞国来求亲,当今只能让你避婚,而不敢直接拒婚?”
元安点点头,这她自然知道,“大尧建国不到十年,尚且国衰民贫,比不得虞国建国一百多年,底蕴深厚,国富兵强,若不是虞皇昏庸,早在当今入主临城前就被虞国的铁骑踏平了。虞强尧弱,如今尧国只能与虞国交好,不能交恶,虞国来求亲,为了两国和睦,自然不能拒婚。”
仪嘉赞赏地看了元安一眼,“你既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你就该为我高兴才是。”
元安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仪嘉。
仪嘉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是认识仪嘉以来,见她笑得最轻松最开心的一次。
仪嘉笑道:“我总算能有机会为我父亲也为自己赎罪,我总算能为百姓做些贡献,我不该高兴吗?”
“可是虞皇说不定没两年就要——”
“没关系。”仪嘉打断元安的话,“我不在乎嫁给谁,也不在乎是不是嫁过去就要守寡,反正就算守了寡我也是虞国高高在上的太后。我祖父还在世时,我那些庶祖母为了太后之位日日勾心斗角,夜夜殚精竭虑,结果都没成功,我不用费心思就是太后,你不该为我高兴吗?”
元安知道这些话都是仪嘉为了安慰自己才说的,她也是女子,怎么会不知道,一个青春正茂的女孩嫁给一个垂暮老者是何等残忍的事,仪嘉越这么说她就越难过。
元安萎靡地望着仪嘉,半晌方不忍道:“你才十七岁,你还没有心上人,就要嫁给一个老者,我这心里实在难受的紧。”
仪嘉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缓缓放下茶盏,眼神微微黯然,“我有心上人的,只是我的心上人如今恨我入骨,不提也罢。”
元安本来以为仪嘉定然悲痛欲绝,没想到最后反倒是仪嘉百般劝慰于她,元安心知仪嘉嫁入虞国已经是定局,就算心中郁郁不乐,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如今已经七月中,九月中,仪嘉就要启程前往虞国了,再有两个月仪嘉既要远离故土,远嫁异国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