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没应话,扭头去问:“端皇叔,您看这?”
端王同王皇后差不多的年纪,看上去倒是年轻许多,听了王皇后的话只答:“大行皇帝遗诏是去岁小年夜启诏,由大行皇帝亲口所言,由周阁老亲笔所书,起居舍人张之亭也一同记录于《隆庆起居考》里,娘娘是否要去取来再读?”
端王这一番讲来明明白白坦坦荡荡,他从头到尾都没搭理苏贵妃,只同王皇后一人回话。
王皇后点了点头,去问苏蔓:“妹妹,你看要取起居注吗?”
话是极温和的,态度就不是了。
大殿上这一番往来实在是往苏蔓心口上刺刀,隆庆帝几乎宠爱了她三十年,对她所出的几个孩子也一直疼爱有加,她实在是没有想到……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以往恩爱如浮云,镜花水月皆成空。她被他一封薄薄的诏书赶出了凤鸾宫,从此以后就没有苏贵妃了,只有靖太贵妃。她的额外荣封,还是从了儿子的。
苏蔓眼里的泪如伤心的雨,不管不顾倾泻而出。
呜呜咽咽的哭声回荡在大殿里,听得人人心中难安。
王皇后皱眉看了一眼七皇子:“老七,还不快扶你母妃起来。”
七皇子这会儿已经傻了,他呆愣愣上前,轻轻搀扶起苏蔓,没有说话。
靖王不在,母子两个顿时慌张起来。大殿里里里外外都是禁军,满朝文武看在眼里,她们什么都做不了。
王皇后又去看端王。
端王再次道:“纯王殿下,请接旨。”
荣锦棠从一众郡王里缓步而出,他俊美无双,身姿挺拔,一双美目微微泛红,显然是伤心至极。
他在群臣的瞩目下走到端王身前,一甩衣摆利落跪下:“儿臣,谨遵父命。”
端王把遗诏放到他双手之内,亲自下来把他扶起:“殿下,须得安排丧事了。”
荣锦棠点了点头,迅速安排起来:“命礼部、宗人府即可修整乾清宫,五品以上朝臣及三品以上内命妇即可进宫守灵,命钦天监爻算出殡日,命工部加紧修缮平陵,中书省起草诏书,大行皇帝殡天,举国国丧二十七日,二十七日后以丧钟除服。”
他安排完这些,突然顿住了,少顷又说:“父皇一生勤勉,传帝位于儿臣,儿臣定当夙兴夜寐,不负父皇遗命。”
这一次满朝文武一齐声诵:“殿下英明。”
前朝里这些事儿,后宫是几日后才知道的。
文墨院里当天已经挂上了白,直到先帝头七时晴画才从御膳房的小黄门那里听到只字片语。
她一路上揣着怦怦跳的心,快步回了屋子。
付巧言正在读书。
她自己选了一本大越开国时的史话,正读到圣武皇后那一章。
晴画刚一进来,她就问:“今日倒是快。”
“小主,你猜我听到什么?”晴画把食盒放到桌上,快步进了卧室凑到付巧言跟前,一张小脸冻得通红。
付巧言把手炉递给她暖手:“什么?”
晴画使劲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能从她颤抖的尾音里听到些许兴奋来。
“小张子说,咱们八殿下继位了。”
付巧言猛地站了起来,这一刻她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都不知道了。
晴画还在那说:“小主,以后您就是娘娘了。”
娘娘两个字,让付巧言猛地回过神来。
她摇了摇头:“还未开登基大典,八殿下就还没继位。且说八殿下继位了,我也不是娘娘。”
“小主……”
付巧言又拿起书来,只一双手颤抖地出卖了她的慌张。
“我们只能在这里等,殿下说我们是什么,我们才是什么。”
付巧言是郡王良媛,无品无级,自然是轮不到她给先帝哭灵的,只她们在自己屋里也要一日三次行三叩九拜之礼,也算是为先帝守孝。
在持服的二十七日里荣锦棠并未回过文墨院,二十日起过去,宫里除了服,他也依旧没有回来。
他已经是这座用长信宫新的主人了,他的家在鱼跃门里。
隆庆帝去后第四十九日是钦天监算的出殡日,这一日储君纯王荣锦棠亲自扶灵,直送隆庆帝与显庆皇后安葬于平陵。为了这一日合葬,显庆皇后在永宁寺整整等了四十四年。
因继帝还未继位而还是皇后的王婵娟站在自己坤和宫的正殿前,遥遥望向卧龙山的方向。
“秀莲,你说这会儿他高兴吗?”
冯秀莲陪在一旁,帮她紧紧系好披风的带子。
王皇后的脸在风雪里若隐若现,她一双凤目微沉,泛起一点点如珠的泪光。
“想必,已经一家团聚,如他所愿了。”
冯秀莲哽咽道:“娘娘……你还有纯王殿下。”
王皇后猛地闭上眼睛,温热的泪顺着脸颊流淌:“纯王殿下也不是我的啊,我啊,什么都没有了。”
白茫茫的雾气遮住了她的脸,风雪里也再没有其他人说话。
大行皇帝出殡这一天,天降暴雪,笼罩了整个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