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有趣。
她抿了抿鬓角有些花白的发丝,得意洋洋等着付巧言来求她。
要说她进宫三十几年,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最美的当然便是凤鸾宫贵妃苏蔓,而仅次于她的,便是这个零落到泥里的无品宫人付巧言。
这丫头如今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假以时日实在难以想象。
可她哪怕便是天仙下凡,落到永巷也只得白白凋零,不用说得见天颜了,她能撑得住永巷那般劳作再说。
李兰一边恶毒地想着付巧言悲惨的下场,一边等着她前来求饶。
然而她等了许久,却未等到付巧言说一言半语,眯着眼睛去看,只见她早就撑不住似得靠在廊柱上不知生死。
李兰觉得无趣,她冷哼一声,回头叫了彩屏随意吩咐几句,便径自回了屋。
天寒地冻的,叶真可真会找事。
跟在她身后彩屏倒是有那么一分好心,她见付巧言已经烧糊涂了,便一把搀起她把她往屋里送。
这会儿付巧言屋里的人都在,宫里已经通了火炕,她们都围坐在炕上打络子。
见彩屏亲自把付巧言送了回来,三个人都有些吃惊,三月机灵些,忙叫小丫下炕帮忙把付巧言扶到炕上。
彩屏没搭理她们,也没去看付巧言病成什么样子,只淡淡对郑淑道:“小郑,姑姑讲明日要送她去永巷,今日里她要是醒不过来,你们便帮她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我便来领她。”
郑淑听罢猛地咳嗽两声,她没问彩屏为何,也没有当即帮付巧言求情,只下炕冲彩屏行礼,口中称谢。
彩屏点点头,终于看了一眼脸蛋红肿的付巧言,转身离开了。
剩下屋里三人面面相觑,还是郑淑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帮她收拾好东西吧,这可怜见的,连扫洗处都待不下去了。”
三月和小丫跟付巧言虽然并未特别交好,但一起住了半年,又一同干活,多少有些情分。
此番听她要被贬去永巷,都红了眼睛。
“姐姐,小言可怎么办,那边的姑姑可狠着呢。”
郑淑也可怜付巧言,可她们连自己都顾不上,又哪里能帮付巧言求情。
“这不是我们能管的,帮她收拾好东西,我们……凑些能用的什物给她带着吧。”
三月哽咽一声,先打了热水同小丫一起给付巧言烫了手脚,又用厚厚的被子给她盖在身上,让她躺在炕上最热的地方,这才一起帮她收拾东西。
付巧言包袱很小,她就穿了一身衣裳进的宫,几个月的月银都进了姐姐姑姑的口袋里,如今只剩下一两银子傍身。
扫洗处的宫人工作繁重,衣裳破的很快,付巧言包袱里只有两身能看些的春衫和一套棉袄,再多的就是这两个月跟掌衣宫女学着绣的帕子,布料自然很差,倒是纹样精巧些,显然是她自己攒着想换银子的。
郑淑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红肿一片,生了重病也安安静静的,一声痛都不叫,倒是个可怜孩子。
郑淑从自己的衣柜里找了件年轻时的旧棉袄,让三月打在包袱里。
永巷不比她们这,主子跟前伺候当然有好处,宫正司的人自是不敢克扣,永巷那些粗使便不一定了。
一年四季新衣和吃穿用度自是难以维系,夏日里还好,冬日没了棉衣可就难熬。
郑淑自己个身子不好,月银几乎都换了药,能找出这件棉衣已经是拿出压箱底的体几了。
三月和小丫存的东西不多,倒是有些银钱傍身,两个人凑了凑给付巧言凑了五钱银子,相当于两人半月的月银了。
而沉在梦境之中的付巧言却什么都不知。
梦里她还在家中,是父母的乖女、弟弟的好姐,那时她家中虽无大富大贵,但一家人和和乐乐,那种幸福不可言说。
付巧言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放在火上烤,一会儿冷得浑身发抖,一会儿却又热的压不住汗。
仿佛有千金重的东西压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一夜里,她熬着挨着,终究熬到了晨曦时分。
第二日的付巧言自然还未好,但后殿她已经待不得了。她揣着同屋人满心的好意,顶着红肿的脸摇摇晃晃磕磕绊绊地跟着彩屏离开了坤和宫。
当她一脚踏出坤和宫时,还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朗洲城楼被鞑子铁骑踏碎,被大越称为蛮人之属的乌鞑第一次踏入中原,踏入这万里江山。
当日,一匹快马从朗洲奔出,一路往上京疾驰。
第18章 将军
朗洲府属北塞郡,旧与乌鞑、连从、鹤翅接壤,隆庆四十一年冬,乌鞑少族长胡尔汗接过狼牙旗,正式升帐成为大汗。
隆庆四十二年春,他突然率领三万铁骑从西部入侵连从,三月后攻入连从王城,杀尽连从皇族赫连氏,从此连从国灭。
因连从只与大越在朗洲西北部小部分接壤,王都离大越太过遥远,连从皇族还没来得及往大越发求救函书便被攻入王都,当时朗洲府知府徐清风和戍边大将军沈长溪一同上报,询问隆庆帝是否出兵“协助”。
胡尔汗来势汹汹,他虽然进攻的是连从,可其中深意实在睹著知微。
朗洲府外土地贫瘠,不适宜种植庄稼,大越早年各部混战,扰的边城百姓民不聊生。百多年前大越文帝时终于决心治理,曾与其缔结国书约定大越每年以粮食换三国胡马,从此便一直安稳到今日。
然而新大汗胡尔汗并不觉得每年三次的粮马交易能满足他的子民。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沈长溪戍边十年,对这位还未升帐时就打得兄长俯首称臣的新大汗多少有些了解。
他不安于贫瘠的漠北,他想要沃野千里的中原。
这些,沈长溪已经都在军报中明里暗里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