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可以的。”琯夷盘腿坐在软榻上,掏出萧璟写给她的那句诗,对照着字体模样按照顺序一一摆放,乌发顺着肩头滑落铺了满榻,乌黑的眼睛中是他从未看到过的坚韧与认真。
已过子时,李成忱枕臂而眠侧头瞧着小几上一灯如豆,她拿着针线还在做针线活,长长的棉线穿过鞋底发出窸窣的声音,琯夷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朝着床榻上的方向瞄了几眼。
轻手轻脚的沓着绣花鞋帮他掖了掖被角把靛青幔帐放了下来,走到书案旁看着宣纸上的两个大字弯了弯嘴角。
连着几日琯夷晚上当值便宿在了灵徽宫,一早去内务府领了织锦绣缎,禄海匆匆追了出来:“没良心的,来内务府也不知来瞧瞧我。”
琯夷停下脚步把手中的木盘放在美人靠上:“我找了你好久,万总管说你去庆华宫办差了。”
“庆华宫那位……”禄海苦笑着的摇了摇头识趣的没有说下去,“你在灵徽宫怎么样?”
“熹贵妃娘娘性情温和,待下人也好。”
“那就好,打狗也要看主人,在这宫中还没有人如此不识相的去责难她身边的贴身宫女。”
琯夷从怀中掏出一个做工粗糙的荷包放在他的手心:“这是我攒的几两银子,你拿去给大娘抓药吧!”
“我怎么能要你的银子?没什么大事的。”
“江蓠都告诉我了,你不用骗我了。”她的手包着他的手背把荷包推拒了过去,“再说我留着银子也没用,你以后再还给我就好了。”
惯常嬉皮笑脸的禄海笑容凝结在嘴角,攥着荷包的手骨节泛白:“琯夷,你说我是不是一个不孝子,母亲生病无法在旁侍奉汤药,甚至……甚至……也许都不能见她最后一面……我真不孝……”
他语带哽咽,扬着头眼睛里含着泪花:“大姐说娘想见我最后一面,我告假出宫的条子不知道能不能批示下来。”
“我听说万总管秉公执法,没事的。”
“你快回去吧!外面冷,别误了差事。”禄海低头对着她的手呵了几口气,“你去年帮我做的棉鞋挺暖和结实的,现在还没有穿坏。”
“你偷偷捡些碎棉花,我再帮你做一双,过了年还有倒春寒呢。”琯夷端着托盘笑着同禄海往前走,“得空我给江蓠绣双绣花鞋,她现在可忙了,没时间做这些活计。”
“李总管。”禄海扯了扯她的衣袖弯腰对着李成忱行礼,她讶异的抬头,“公公,好巧。”
他面色阴沉的望着她,攥握成拳的手指微微舒展,一言不发径直沿着九曲长廊往腾龙阁的方向而行,小松子给了琯夷一个好自为之的表情,她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不会吧,又做错事情了?不可能啊?
服侍熹贵妃用完晚膳,抱着昏昏欲睡的萧珞回到寝殿时,贴身宫女并两个嬷嬷赶忙迎了出来,他乖乖的趴在她的肩头,身子软软的,浅淡的奶香气令人心头一软。
刚刚把他放在床榻上他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软软糯糯道:“琯夷姑姑,你没有学会吗?”
“什么?”
“字。”
琯夷尴尬笑笑,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他咧嘴一笑:“哥哥说李总管治学严谨,今日不高兴,你回去乖一点。”
“奴婢谢过二皇子。”
真是没天理,被一个孩子安慰说要乖一点,怎么想怎么奇怪,她昨日可把那句诗背得滚瓜烂熟,这次揉碎了捏扁了化成灰也是认识的,公公今日不高兴?他明明每晚都不开心!
披着夹袄坐在榻上用剪刀剪断棉线,满意的看着做好的靴子,公公穿着体面,她向浣棋讨了一块黑缎做鞋面,绣了浅浅的银灰卷草纹,也不知合适不合适,会不会嫌弃她做得太丑?
房门吱啦一声被打开,琯夷快速把鞋藏在了棉被里面讨巧的迎了上去:“公公,你回来了?”
“藏什么呢?”
“没有啊!什么都没有,公公你肯定看错了。”她伸手去解他身上的大氅被他侧身避开,手指僵在半空中讪讪收回,尾随他走到书案旁,“公公,你要不要考考我?我全部记住了。”
他翻着一沓公文没有理会,琯夷拿着那叠微微卷皱的宣纸一张一张念给他听:“这是朱字,这个是筵字,这个是我的名字琯……”
修长的指翻阅着手中的公文不时提笔标注几笔,她眼珠转了转:“你那日让我记得诗我也记住了,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意思就是松林里的风吹开了衣带,月光之下有个人在弹琴,对不对?”
“别人教你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这几日连着在灵徽宫晚间当值她遇到不太懂的得空便请教浣书、浣棋,他不是告诉她要……要什么来着,对!不耻下问:“我这不是太笨了吗,总是记不住,这几日我学了好多字呢。”
“是吗?”
李成忱合上手中的公文,凉凉的反问,琯夷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似乎确实心情不太好,她这几日不在他面前瞎晃悠应该没有得罪他啊,那就是公事不太顺利,自己还是不要絮絮叨叨自讨苦吃了,孰不知多说多错,乖一点,乖一点。
她含含糊糊应了几句,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公公,喝茶。”
“宫中人严禁私相授受。”
她瞳孔微微张大,连忙摆手:“我没有!”
他扬了扬下巴淡淡道:“那是什么?”
琯夷瞧着棉被中露出的一角黑靴,抿了抿嘴唇,在他阴冷的目光注视下乖巧的扒拉了出来,不好意思道:“公公每日当值时间长,冬冷地寒,每晚回来脚都是冰的,我给你做了一双棉靴,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就是做工可能不太精致,丑了点。”
“做给我的?”
她褪下他脚上的靴子,把新的乌靴穿在了他的脚上抬头笑着问他:“合适吗?”
李成忱走了几步,靴子大小正合适,舒服暖和,琯夷又从软榻上翻出两双棉袜:“我还做了两双棉袜,新的比较暖和。”
“谢谢。”
什么?她没有听错吧!公公竟然对她说谢谢?像他这种衣食无忧只手遮天的人竟没有嫌弃她做得靴子?无措的挠了挠头:“没……没事……公公若喜欢以后我给你做一辈子……”
脱口而出的话让她红了脸颊,张口欲解释却发现不知如何解释,她喜欢他,愿意陪他一辈子,曾经心心念念的出宫嫁人不知何时竟不知不觉淡了。
李成忱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要熬夜做针线活了,眼睛疼。”
“哦。”她心中窃喜,眉梢眼底皆是清浅的笑容,奴才不就是做粗活的吗?眼睛疼?姑且当做公公在关心她吧!
蓦然脑中灵光一现,不怎么聪明的脑袋总算聪明了一回,私相授受宫中最忌讳的是荷包,莫非公公指的不是鞋子是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