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子是知情人,口中忙道:“两位老主子身子都十分健朗,五姑娘有孝心了!”李婆子边说着客气话,那眼神却是溜溜的望了几眼姚娡,心中感慨,娡姐儿生得就像戏文里说的那“琼姿花貌”般,这样的好颜色,怪不得那宋家指名要娶她。
姚姒也在暗中打量这李婆子,见李婆子毫不掩饰的神色,心中越发肯定她的来意。
姚娡对李婆子这样的眼神有些厌恶,略起了些不快,懒得再拐弯抹角,便问道:“不知今日嬷嬷来此是为何事?”
李婆子嘴边的笑就没停过,忙道:“两位姑娘有所不知,咱们府里过几日要办花宴,老太太甚是想念两位姑娘,先前念着两位姑娘为母在寺里守孝,是以过年过节都没接两位姑娘回去团圆,此番老太太就说,眼瞧着两位姑娘今年就要除服了,不若趁着府里此次设花宴回府露露脸,也消弥先前一些人的胡乱猜疑。”
见过不要脸的,还有比这更不要脸的么?姚娡心中大恼,这几年不闻不问的待她们,见她们快要除服了就来做做面子,不,也许不是面子功夫,说是花宴,把她姐妹二人卖了犹未可知。
姚娡一时间心恢意冷,亲人不像亲人,她懒得同李婆子啰嗦,直接道:“老太太的心意我知道,姚家书香名门,我姐妹出府为母守孝,外间只会赞姚家知礼守节的,若有那胡乱嚼舌头的,公道自在人心,老太太又何需理会。还请嬷嬷回府后同老太太说,我和姒姐儿就不去凑热闹了,待我姐妹二人除了服,自会回去给老太太磕头。”
好厉害的嘴皮子,翅膀这就长硬了不成?别以为离开姚家的大门就受不得老太太的撑控,李婆子心里满是不屑,口中直道:“来时老太太便有交待,务必要让老婆子我把话传到,花宴设在三月十二那日,到得那日自然府中会来人接,还请两位姑娘早做准备,免得老婆子我回去难以交差啊。”
这半是威胁半是警告的话,李婆子说得很是理所当然,姚娡的脸气得微红,姚姒忙盈盈起身,双手挽在了姐姐的手臂上,对李婆子淡声道:“老太太的一番好意,我姐妹二人无有不从,烦请嬷嬷回去告诉老太太,到得那日自会妥当打点后回府。”
这还差不多,李婆子也不欲多留,姚姒朝兰嬷嬷睃目,兰嬷嬷笑着送李婆子出门,待到出了院子,兰嬷嬷便塞给她一个素色荷包,里头有二两银子,李婆子拿在手上掂了掂,脸上这才有些笑意。
“李嬷嬷走这一趟辛苦了!瞧这天色还早,不若去我那里吃杯茶水再下山如何?”兰嬷嬷婉转相留,李婆子抬眼看了下天色,倨傲的点了点头。
两姐妹一时间相对无言,各有各的心思,姚娡后知后觉,大户人家所谓的花宴,实则是私底下相看姑娘,姚蒋氏这是眼见着她要除服了,打算把孙女卖个高价?一时间她心思起伏难安,苦于无对策。而姚姒相较于姐姐这般的束手无措,她却从中窥出一丝契机,想通了这个,她温声唤了声姐姐,“老太太既然派了身边的李嬷嬷来接,咱们不回府去,倒叫人觉得心胸狭隘,无端被人猜测几分,姐姐只管放心,咱们且去会会,看是哪一家人想把姐姐娶回家去?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败,再说,姐姐温柔知礼,这不,一家有女百家求嘛!”
姚姒的话果然安抚了姚娡无措的心,她深知妹妹在她的婚事上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姐妹二人各有各的心事,枯坐了半个时辰,兰嬷嬷才回到屋里来,进门便道:“这李婆子口风甚是紧,无论奴婢如何旁敲侧击,都被李婆子给糊弄过去,看来,此事必定是老太太有交待,二位姑娘,是奴婢没用。”
兰嬷嬷的话无疑是雪上加霜,姚娡也意识到了,只怕她的婚事必定不简单,姚姒又安慰了她几句,这才回屋。
到了三月十二那日,刚到寅时,姚府便来了一群丫鬟婆子,其中赫然有五太太崔氏的贴身丫鬟田黄,姚姒是知道的,崔氏身边的翡翠自从三年前送到京城去了后,她身边得用的便是田黄,只是来接人却用到了田黄,听说田黄是专门打理崔氏的衣赏首饰之人,田黄的来到,令到姚姒觉察出,这事件背后只怕少不了崔氏的影子。
田黄带着一群仆妇先给她姐妹二人行过礼后,便自行挥手叫仆妇们先行下去,只留了个背着包袱的小丫头在。田黄见人都下去后,她笑盈盈的上前对姚娡欠身道:“恕奴婢傍越了,五姑娘这身打扮只怕不妥。”她复看一眼姚娡,今日姚娡只草草着了件月白色的禙子,下面是素青的百折裙,外罩了件雪青缎面银绣腊梅的披风,头上几朵素银簮环,“这样的穿扮确实符合孝期里穿,若是去赴宴却过于素寡了点,来时五太太便交待奴婢,务必让奴婢给两位姑娘掌掌眼。”言罢,不待她姐妹有什么反应,便叫那背包袱的丫鬟上前,径自解开那包袱皮,自顾自的指挥起采芙和绿蕉几个丫头,“这是五太太特地给两位姑娘准备的衣裳头面,快去重新给两位姑娘梳头整装。”
采芙和绿蕉几个顿时面面相觑,姚娡望了妹妹一眼,见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也没做多说,只得回了屋重新梳装。
过了盏茶功夫,她姐妹俩人掀了帘子再出来时,田黄难掩惊讶之色,她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她二人道:“五姑娘花容月貌之姿,配这身妃色衣裳柳色缎地绣花百蝶裙,头上明珠耀目,实在是将府里的姑娘们都比了下去。”
田黄的的溢美之词听到姚娡的耳里是那般的刺人,特地只对她加以评论,姚娡在这个时候再看不出来今日花宴有问题,那真是蠢蛋了,今日之辱,令姚娡清醒的意识到这两年的清闲日子是多么的不容易,妹妹付出了多少心血才令到她有安生日子过,这样想来,先前的不甘与屈辱都深深的埋进了心里,脸上却再不似刚才的那般外露怒色,她露出了一丝淡笑,走到姚姒身边,替她把头上那支珍珠簮扶正,看着妹妹波澜不惊的神色,一袭柳芽绿的裙裳映得妹妹如娇花照水般的出尘,她的心仿佛得到了安定,她对田黄微笑道:“哪里,都是田黄姑娘的巧手,想来田黄姑娘在五婶娘身边定是深受倚重。
田黄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暗讽之色,意喻她仗势欺凌弱女,这样的话却也没令到田黄生气,她依然笑盈盈道:“五姑娘过奖了,不是奴婢手巧,是两位姑娘原本就生得好看,稍一打扮就姿容出色。”
姚娡一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这才知道这田黄确是个厉害角色。
姚姒从头到尾把田黄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做奴婢的底气是做主子的给的,田黄的态度便是五太太的态度,田黄强势的手段,只能说明五太太是一心要促成这门还不知道对方是谁是婚事,只是,是什么令到五太太这样的主动,这就值得推敲了。
姚娡吃了亏,姚姒冷冷的朝田黄瞥了眼,眼里警告甚浓,田黄吃了一惊,这样挟风含霜的冰冷眼神,无端使她轻轻一颤,在田黄先前的认知里,只觉着这十三姑娘木讷并无存在感,如今看来,只怕这小的比大的不知要厉害多少去。
田黄深知不欲在这里逞口舌,正事要紧,她朝外打了个手势,候在外的婆子立即进了屋,田黄便吩咐道:“时间不早了,两位姑娘都已收拾妥当,这就扶姑娘们上马车。”
寅时三刻从琉璃寺出发,直到辰时三刻才到姚府,田黄领着姚姒姐妹进二门的时候,只见五太太恰好迎面而来,姚姒和姚娡忙给五太太福身行礼。
五太太来得很是巧,对于她姐妹的行礼问候点了点头,口中虽然说着“不必多礼”的客套话,但那双锐厉的眼晴却把姚娡从头看到脚,就像查验待价而估的货物般,姚娡的手恨得直发抖。
姚姒伸了手紧紧的握住姐姐颤抖的手,她温声对五太太笑道:“几年未见,五婶娘风华依旧,气蕴更胜往昔,听说如今是五婶娘掌家,适才进了门,见沿路仆从井然有序,各司其职,五婶娘不愧出身京都名门,端的是好手段。”
她话里含诮带讥,不无影射五太太强硬的替她们姐妹换衣之举。
五太太微愣了一下,再看姚姒的目光就含了七分的严厉,“是个聪明的姑娘,既然知道你五婶娘治家严谨,那娡姐儿和姒姐儿今儿可得顾着些身份,莫要行事冲动,让人白白笑话。”
这实实在在的警告,让姚姒眉头轻皱,看来,五太太劳心又劳力的掺和在姐姐的婚事上,所图必不小。
☆、第89章 相诱
对于姚家,前有杀母之仇,今有仆婢折辱之恨,是谓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姚姒看着这座华丽的屋舍,延绵屋脊,她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她略停了几步,抬头逼自己狠狠的呼了几口气,这才压下心中的翻腾。
姚娡走在前面,似有所察的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妹妹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她忙转身走到妹妹身旁,姚姒用眼神示意她无事,田黄扶着五太太走在前面,此时已经转过了长廊,这个时候无谓节外生枝,姚娡牵起妹妹的手,二人相对无言的跟了上去。
蕴福堂的花厅一向是用来待客的,今日既是赏花宴,自是少不了应景的奇花异草错落有致的摆放在院子各处,丫鬟打起了薄纱帘子,五太太带头进了屋。
“老太太,可把人给盼回来了。”五太太拨高了声音,走到姚蒋氏身边,又道:“还以为赶不及了,媳妇正愁着呢,这下好了,幸亏没耽误事儿。”
姚蒋氏笑睐睐的拍了拍五太太的手,“你做事,老身从来都是放心的。”
“给老太太请安!”田黄觑了个空,恭恭敬敬的给姚蒋氏蹲身问安。
“这趟差事你办得不错,回去让你们太太好好赏你。”姚蒋氏言罢就朝姚姒姐妹招手。
姚姒进了屋后略略打量了几眼,屋里只有几个脸生的丫鬟婆子侍候着,除了五太太其它几房人一概未见,姚姒心知,姚蒋氏这是要亲自掌掌眼,想必,接下来定是敲打一番。
果不其然,便有个着青衣的圆脸丫鬟出了声:“两位姑娘给老太太见礼!”说完,旁边就有小丫头放了两个素色蒲团在她和姚娡的脚边。
若真当她们是亲孙女,刚才进屋时,何故把她们姐妹凉在一边,把个丫鬟抬起来下她们脸子。再者,祖孙之间何需行如此大礼,好大一个下马威啊。
姐妹俩个规规距距的给姚蒋氏行了大礼,小丫头扶了她们起来,便听到姚蒋氏笑着对五太太道:“娡姐儿和姒姐儿长高了,这猛地一见还真认不出来。”
“怨不得老太太没认出来,就是媳妇刚才咋一见也没认出呢。到底是女大十八变。”说完又朝姚娡招手,道:“快来给老太太好生瞧瞧!”待到姚娡上前,她便拉着姚娡的手叹道:“说起来,子孙人伦,这几年也不回府给老太太请安,是你们两个不孝。”
五太太这半真半假的指责,时人重孝道,可真是好大一顶帽子叩下来。
姚蒋氏便道:“她们心里没我老婆子,可我这个做祖母的,总不能跟这两个小的计较。”婆媳俩一唱一和的,一个打一个拉,何谓虚情假意,便是如此。
姚蒋氏望着面前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姚娡,到有八成像姜氏,对着这样的一张脸,姚蒋氏的脑中一闪而过那些旧事,姜氏如今坟头上的草只怕都快有人高了,如今她两个女儿任由她拿捏,能在宿敌面前以胜利之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份快感是何等的畅快。姚蒋氏笑得越发和谒了,絮絮叨叨的问了很多她姐妹在琉璃寺里的日常之事,末了便道:“今儿祖母有远客到,你们姐妹又是刚回府,一会且就呆在我身边帮着祖母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