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2 / 2)

王氏听了得意笑道:“当初你爹没的时候,那些个三姑六婆的谁肯来帮衬?他可是千倾地一根苗儿,张家那一辈拢共一个男丁,那些前刁万恶的大姑子小姑子一个钱也没拿出来。如今咱们家办喜事,打墙也是动土,动土也是打墙,就偏生都请了来,我只不信他们还好意思不随礼。”

说的那五姐咯咯儿一乐,又蹙了眉道:“如今有了这一位在房里,我越发连个洗脚的丫头也不如了……”

王氏听了笑道:“傻孩子,他们小公母两个也左不过在家住个两三日罢了,你哥哥当着官面儿上的差事,哪儿能讨下假来,他们小夫妻新婚燕尔的,你嫂子自然是跟了他上城去,我倒是有心留下这大姐儿,看看她炕上炕下的活计怎么样,听见还能做些庄稼活儿呢,只是你哥哥恁的护食,只怕留不住的,这也罢了,咱们家如今都靠着三子,我也不敢十分管他……”

娘儿两个说着,心里都存着疑影儿,只是如今已经换帖儿,也没甚回转的余地了,况且当日说与老三,叫他自己外头寻去,如今寻得了,家中倒不好插手的。

放下张家母女暂且不表,却说那乔二姐送了他们出去,回来对陈氏说了,那婆娘闹了半日也乏了些,因说道:“知道了,你去厨房里瞧瞧,都送了什么礼来的,回头对你姐姐说,掂对几个菜罢,只怕送了鹅笼来,今儿不宰,白放着怪可惜的。”

☆、第39章 争鹅脯手足耽耽

二姑娘听见,心中不乐,倒也无法,只得点头答应着去了。

回在绣房里,但见那碧霞奴手里拿着四枚大钱正掂对呢,见她来了笑道:“都送出去了?今儿生受你,明儿你说亲时,我也来替你张罗,好不好呢?”

二姐儿红了脸道:“便是开了脸罢了,也犯不着就扔了当姑娘的矜持,没得打趣儿起我来。”说着,又脱了绣鞋上炕,挨着她姐姐坐了笑道:“怎么,在数你的典身钱呢?”

说得大姐儿啐了一口道:“这是大帖儿里头搁着的,压信封的大钱,我想着白放着怪可惜的,不然打几根络子把它络上了,戴在身上才是好玩儿呢。”

二姑娘听了拍手道:“果然有趣儿,他给的东西,你倒随身戴着,好不害臊,别是把婚书也系在小衣上了吧?让我搜一搜,咱们就丢开手。”

说着,猴儿上身来就往大姐儿胁下抓挠,大姐儿偏生怕痒,娇笑着躲开了,一面嗔她妹子道:“快别闹,你去挑几根丝绦来耍子吧。”

二姑娘道:“这个活计只怕要晚上做了,那陈不死的叫你往灶上掂对掂对,听说亲家太太送了鹅笼酒海过来,你下厨收拾整齐了吧。”

碧霞奴听了,果然心中稍有不虞,只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只得丢下大钱在簸箩里,与二姐儿手挽手去了。

到厨下,果然瞧见鹅笼里头整整齐齐捆着一双大白鹅,都用了杏腻染的胭脂色,这便是换帖儿的大礼胭脂鹅了。

乔姐儿叫她妹子开了鹅笼放出鹅来,谁知那两只白鹅捆了一早晨,病恹恹的也不知道叫唤,二姐儿见了笑道:“鹅不叫呢,怨不得我姐夫是个闷葫芦。”

原来本地风俗,鹅笼里的胭脂鹅爱叫时,新姑爷就是个能言善道的,若不叫时,娇客多半沉默寡言,二姐儿此番借着这个典故奚落她姐姐。

正说着,那一对白鹅倒慢慢的缓醒过来,咕咕咕的叫个不停,大姐儿见了笑道:“瞧见没有,这叫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姐妹两个取笑儿了一回,依旧是二姐儿操刀,将白鹅洗剥干净了,方才交给她姐姐料理。

大姐儿因用青盐抹了鹅腔子,将葱白儿斩为数段儿,塞进膛子里去,又教二姐儿取了针线来,对付了两针儿,缝好了,外头拿蜜水儿调了酒酿,反反复复的抹在鹅身上,待一遍快要干透了时,便又涂一遍,几次三番的,就等着腌好了入味儿。

二姑娘在旁边瞧得有趣儿,趁着腌鹅的空当儿笑道:“这人也奇怪,为什么换龙凤大贴儿的时候就只管送鹅来呢,莫不是喜欢新嫁娘肥白些么?”

逗得大姐儿扑哧儿一乐道:“如今越发会杜撰了,倒拐着弯儿的骂人家是鹅。这也有个缘故,古时候婚嫁时,都有个名儿叫做奠雁礼的,便是男家带了一只雁往女家去提亲,那时候男子单管狩猎,女子独掌采摘,送了雁去,女家知道男家好箭法,才愿意把闺女聘给他的。”

二姐儿听了点头道:“原来恁的,就好比如今说亲时,都说男家庄稼把式如何,家里几亩田产一般的了?”乔大姐儿道:“就是这个理儿。”

二姐儿又问道:“既然恁的,如今怎么倒改了章程,不用大雁,倒用鹅了?”大姐儿听了摇头笑道:“如今狩猎都是公子王孙的勾当,你见哪个庄户人家儿的小伙子还会这儿手艺,况且高显周遭都是平地,并无山野,更没人会了。只因这白鹅素来号称家雁,又是寻常家养的,比起大雁来更不是稀罕物儿,所以便取而代之也是有的。”

二姑娘听了十分叹服道:“原来如此,可惜姐姐不是男子,若是时,继承了爹的衣钵,别说是秀才,就是举人老爷,榜眼探花也不在话下呢。”

哄得碧霞奴摇头笑道:“罢了罢了,这可是没念过书的呆话,人家乡试院试,考的是圣人言行、时尚之学,谁问你这个来?”

姐儿两个说笑着,那鹅却腌好了,因命二姐儿取了大蒸锅来,姐儿两个合力抬到了灶上,里头搁了一海碗的黄酒、并一大碗清水,一面教导二姐儿道:“日后有你做的时候,且学着些儿,蒸这个诀窍便是酒水不能混合着,否则香气含混了,便不鲜明。”

一面筷笼里抓了一把竹筷子,架在两个海碗上头,才将两只缝好的白鹅放了进去道:“鹅身也不能沾了水,须得用那酒水的香气生生儿的蒸熟了,这菜才是得味呢。”

二姐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只管看大姐儿如何料理,但见她码好了白鹅,便盖了锅盖,灶旁取了两束山茅道:“头遍烧两束,也有个讲究,不用像往日似的拨火,只凭它烧去,烧完了再说。”

一时上锅蒸上了,姐儿两个收拾了一地的鹅毛,场院里埋了,大姐儿因叹道:“鹅笼的白鹅都是要染成胭脂色的,倒可惜了那羽毛,不然留着与你点翠也好。”姐儿两个说话儿,一时山茅烧尽。

大姐儿掀了锅盖一瞧,两只鹅蒸得红艳艳的,色香味都有了,只差一点子火候,因又将鹅身翻转过来,依旧盖了盖儿,这回倒用棉纸将锅盖封得严严实实的,底下减了分量,只用一束山茅了,不出片刻烧尽,忙拿了清水,细细的将锅沿儿上的棉纸润开,掀了盖子,满屋子的香气。

乔二姑娘在门首处都闻见了,喜得拍手笑道:“姐姐好手段,明儿要是去了,我连饭也不想吃呢!”

大姐儿摇头道:“这些都是大菜,我也不过是往年节下跟太太学过一两次的,寻常谁吃这个,你如今肉炒鸡炒都会了,也就罢了,我若去了时,你还有几日是在家当姑娘呢?”

二姐儿听见这话,便不搭碴儿,上来帮她姐姐把胭脂鹅出锅摆盘,两只大鹅泛着桃红,皮底下却含着不少鹅油,红艳艳亮晶晶的,瞧着十分喜庆好看。伸手稍微一按,烂软如泥,想来也是入口即化的。

搁在桌上晾着时,二姐儿早开了酒海,拿出来一瞧,倒是一坛子双料茉莉花儿,二姑娘笑道:“好甜酒儿,我最爱这个,蜜水儿似的,配上鹅脯只怕就要醉死了呢。”

碧霞奴听了,连忙朝她摆摆手道:“这胭脂鹅寻常不做,一来不容易得,二来也是年菜,只怕太太要叫麟哥儿吃那鹅脯,你吃些翅膀、腿子也罢了,都好吃的。”

二姐儿听了撇撇嘴,正要说话,忽见那麟哥儿跑过来道:“娘问你们,饭菜怎么还没得。”二姐儿听了啐道:“哪有那么好做的,嫌慢你自来收拾罢了。”

那麟哥儿吸吸鼻子,也不理会二姐儿,闻见胭脂鹅的香气,跑进来瞧了道:“好肥鹅,说不得那两块鹅脯是我的,你们可莫要偷吃,若是一会子开饭寻不见时,娘说了,要‘打下小贱人的下截儿来’呢!”

那乔二姑娘前几日刚刚与继母大闹一场,如今还没缓过来,听见这话如何肯依,上来就要揪了麟哥儿的耳朵教训他。

碧霞奴见了连忙拦腰抱住了道:“劝你省些事吧,都是自家骨肉,闹出来也不怕人笑话的?旁的不用说了,爹在仙山能不寒心么?”

又对那麟哥儿使眼色道:“好兄弟,你且出去逛逛,都是我们的不是,一会子饭菜就得了,好生回了太太,莫要惹事,不然连你也有不是的。”

那麟哥儿虽与二姐儿不对付,当日落草儿时候大娘倒还在世,一下生便知道大姐姐是嫡女儿,如今虽说江山易主,当时记忆恍惚犹在,倒不敢十分作践这大姐姐,又搭着往日里与二姐儿拌嘴,也没少挨她的揍,只得转身跑了。

乔二姑娘兀自不依不饶的,大姐儿因劝道:“如今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还是肝火盛不知道收敛呢,你再这么闹,我便不嫁,说不得也只好辜负了三哥,叫我悬着心去了,到了他家也不安生,心里还要记挂着你,倒不如陪你一起守着罢了……”

说着,负气转过身子不理她,一面只管摆弄那胭脂鹅。二姐儿生得年小,自小儿是碧霞奴带大的,虽是姐妹相称,却有母女之份,平日里姐妹玩笑就使得,惹得大姐儿撒个娇时,她便兀自软了。

因上前拉了大姐儿的衣襟低声道:“好姐姐,此番是我急躁了些,你可莫要说这些赌气的话,若是白白的糟蹋了这段好姻缘,岂不是妹子的过错……当日爹妈过世早,都是姐姐指示教训,如今长这么大了,不说报答姐姐大恩,还只会惹你赌气,可见我也不成个人……”说着,倒哭了。

大姐儿原本嗔她,倒是半真半假的,一来压住了二姐儿的气焰,叫她也学着趋利避害些个,二来也要借机对她再提一提说亲之事,如今见妹子哭了,心里早软下来,只得回身伸手在她腮上拧了一把道:

“你这张巧嘴,方才还口没遮拦的,怎么如今倒这般会哄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