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2 / 2)

大郎急匆匆在十一月初回到金陵来,其实是因为华德掌丞公之位后,完全没有再推动族里进行族律革新的意思。大郎是来面见华德,向他陈述利害的。这一桩事要进行,族里的阻力依然很大,若是华德对这事不闻不问只做不知,二十年内,恐怕就再没有丁点机会,谢族已经迈出的一小步,也会倒退。大郎与父亲同样对这件事投注了大量心力,实在不能看着这个计划就如此搁浅。

但在金陵几日里,大郎三番两次面见华德,华德都是极忙,有时候见了大郎一面,也只推说如今朝中公务繁忙,北地还是战事未停呢,实在没有心力考虑族里这桩大事。

而回江州前日,兄妹三人到丞公府赴宴所看到的一切,更加是令大郎和华苓确定了,华德与他们的爹爹,其为政的理想原来是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

重新踏入丞公府,华苓几乎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这座府邸了。

大概谢华德夫妇都爱富贵辉煌的装饰,丞公府里从前院到后院,每一座庭院、每一转回廊里都悬满了精细华丽的灯笼,映得白夜如昼。又因为十一月气候已经颇为寒冷,在九曲回廊等太过通风的地方,又以大匹大匹价值千金的织缎从屋檐悬挂而下,阻挡寒风,熏起沉香、炭炉,生生将一座府邸装点成了温暖如春的锦绣庭园。

是丞公太太车氏在府里办了个很大的宴会,遍邀金陵世家子弟,大郎兄妹回了金陵,自然也得了邀请。

这宴会据说是新丞公亲自发的请帖,朱卫王谢在金陵的族人是尽数来了,还有些偏支的王公贵族,少说也有三四百客人。

香风鬓影,丝竹悠扬,华德夫妇邀来的客人们按照地位和关系远近分成了一堆一堆的小团体,享受美酒、美馔、美音、美伎,谈笑风生。

……

大丹这片土地实在太广阔了,也确实是地大物博,东北燃着战火,但是金陵依然可以酒醉金迷,分外安逸。

一回到金陵,华苓就很敏感地发现了这样的状况,微觉不安。让百姓安心是应该的,但若是权力的中心也都如此安逸,这真的好吗。

对军队在鸭绿水畔的失利,朝臣们当然是愤怒的,纷纷上折子奏请朝廷,有希望令朱卫两家调派大批兵马进攻新罗、一雪前耻的,又有希望将失利的忠武将军殷林力换掉,重新任命一名实力高强的将领掌管鸭绿水防线的,当然,这个建议实在太纸上谈兵,早就被新丞公谢华德和新相公王磐驳回。

然后,不论如何愤怒,这也都不干扰朝臣们在下了朝之后去赴名目繁多的宴会,或是到城西淮水两岸林立的脂粉阁、销金窟里去寻消遣。

其他的世家子弟、豪商子弟更是不用多说,努力上进的自然也有,但金陵是如此繁荣富庶,江南是如此安逸舒服,对新罗人骂上几句之后,想想边地还有那么多的军队防守着呢,安全得很,打不到金陵来,自然还是着紧享乐。普通百姓也不会有多重视边地在发生的事,劳碌奔波、柴米油盐忙着糊口。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

……

“丞公与太太都在前头呢,容婢子引邵郎君、菁娘子与苓娘子过去。”丞公府的侍婢就等候在马车前,侍候着大郎、华苓、七娘几人下得车来,笑着福身说道。

“有劳了。”大郎环视一圈,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背着手领着两个妹妹往里走。

风微微有些冷,天上飘着小雪,华苓将手紧紧地缩在貂皮里子的暖手筒里,好奇地四处看着。

三兄妹的马车是直接驶入了前院校场。因为客人太多,校场已经被开辟成了停车场。曾经有九、十个年头的清晨,兄弟姐妹们就是在这座校场里练习骑射技艺,围起了校场的木桩、粗砺砂石铺就的地面,还有麻绳捆就的一列靶子,都很熟悉。

不过不熟悉的东西已经更多了,比如从校场一直到内里的庭院,凡是落了叶的枯树,都被剪成条带的鲜艳绢绸装饰了满树,映在灯光下,就好似春天已经提早回来了,生出了一树一树繁花。

“这里已经很不同了呢。”华苓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种装饰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评价。“想来丞公太太很是爱热闹的。”

引路的侍婢带着骄傲地说:“苓娘子说得是呢,我们太太是最爱热闹的了。每月都要办二三场宴席的,有时候有好几百位的客人来呢。”

华苓微笑道:“这么说,今晚上也应有好几百位客人来了?”

那侍婢带着些矜持地福了福身,说道:“回苓娘子的话,婢子是听我们大掌事说了,今个儿晚上府里是来了三百多位客人,校场马厩那边儿早就放满了车子,好些人家的车只好停靠在街外呢。办今日的宴会,府里执事们是从半月以前就开始采买各样物事了,紧赶慢赶,好容易才达到我们太太要求的水准。”

“人真是多啊。”华苓赞叹。

这侍婢是被放出来迎客的,相貌颇好,大概也是被外来客人逢迎惯了,听了华苓的话便笑着说道:“那是的,人可多着呢。丞公亲下了帖子,便是相公、辅公有暇,也定是来的。”这下看华苓三兄妹的眼神儿就略略有些轻了,下巴抬得更高了些。

华苓自然看出了这一点,浅浅一笑,也不再说话。

大郎回头瞥了华苓一眼,和七娘一样唇边带笑。

现在边地有战事,如此奢侈是所为何来,怕世上没有人肯非议他们谢族?

……

七娘一路行过,看见那些装饰了彩绸的树,还有廊边垂挂的绸幔,她是眼尖,发现了好些是价值百金、千金的织缎。她微微蹙眉,低声在华苓耳边道:“以前我们可从来不曾如此。”

不曾如此又如何,一朝天子一朝臣。华苓握住七娘的手,微笑道:“别人家嘛,看看也就是了。”

七娘点了点头,见大哥和小妹都是笑微微的样子,便也不再说这些。

大郎边走边道:“小七、小九,待会与相熟朋友们都打个招呼,转上一圈也就是了,明日便归江州,还是早些归家罢。”

“知道了大哥。”两姐妹齐声道。

……

丞公府前院的正院非常宽大,素来是招待最贵重客人的地方。三兄妹沿着回廊走进正厅,车氏带着女儿延乐迎了出来,很是热情地笑道:“邵郎、菁娘、苓娘到了。天气冷着呢,快快到里面来,莫要冷着了。你们堂哥也等着你们来呢。”

大郎客气两声,便带着妹妹,跟着入内。

这是府里最大的一个厅堂,如今是摆下了许多条案,新丞公华德高坐上座,剩下的都是四品以上的朝臣,和一些出身良好、表现上进的世家子弟。王磐和朱谦泺两人倒是不见,也不知是否会来。

看见大郎进来了,华德笑道:“我正念着邵郎你们几个,这不是来了。不过可是来迟了啊,邵郎少说也需自罚三杯才是。”

客人们纷纷应和华德的话,一时举杯者众,都是叫大郎吃酒。

大郎好歹是上任丞公的长子,这种场面也见多了,在席上坐下来,含笑道:“自罚三杯又有何难,冬日寒冷,正好吃酒暖身。只是糊糊涂涂罚酒有甚意思,我等吃酒何不讲究个风雅。不若,互出些难题来考一考彼此。叫那答不出的吃酒便是了。”

“这却是好提议。”客人们纷纷称是,一时倒是都与大郎说起了话。过去老丞公是常将大郎带在身边的,大郎虽然未曾入朝,但与在座这些人精子中的九成九都熟悉得很。大郎是个有能力的,在谢族里也依然掌有权力,没有人会轻视他。

……

华苓和七娘是跟在大郎身边坐了坐,就被车氏叫到偏厅去耍子,西侧的两间偏厅开辟成了未婚小娘子们玩乐的场所。

不过两姐妹走进偏厅,却发现女郎们看过来的眼神儿有些不友善,一时也没有人打招呼。

华苓仔细看了延乐一眼,这状况肯定跟她有关。七娘面色淡淡地牵着华苓,朝她们略略颔首,然后选了个位置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