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磐领着妻儿弟妹与侯在致远堂正厅中的谢丞公见过了,又各各散了见面礼,这才相坐叙话,一堂融融。
牟氏和谢大娘领着小娘子们在偏厅叙话,华苓对她们说的谁家嫁娶谁家宴会之类的事没有兴趣,便悄悄地滑下高椅,溜到了正厅。谢丞公高坐主位,正在和王磐谈论各家子弟进学的问题,下面大郎二郎和王砗王磷都在安静听着。
王磐一下就认出了华苓,眼露笑意。小娘子当着他的面儿打了个呵欠儿,发现自己被看见了之后,还懂得羞,把脸藏起来。这事儿怕是能记很久了。
谢丞公对华苓在门边伸出半张脸窥探的举动好气又好笑,伸手道:“小九,来爹爹这。”
好嘛,接上头了!丞公果然是个好爹,她瞌睡就给送枕头!这些日子,华苓时不时地找个机会在谢丞公面前刷点好感度,感情嘛,都是处出来的,现在她和这个爹爹之间的感情深厚多了。
华苓小跑步过去,被谢丞公一把捞起放在膝上,眼神慈爱地摸摸头:“小九为何在此?”
华苓说:“小九愿听爹爹与诸位哥哥谈论国家大事。”
男人嘛,谁不喜欢被异性以崇拜的眼神称赞“郎君真乃能成大事的英雄豪杰也”。华苓这马屁儿拍得在座诸位浑身舒坦,就连年纪最小的王磷看华苓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
谢丞公越发好笑,早知道小女儿十分聪慧,却不知是这样的会说好话儿。
王磐笑道:“九娘甚娇憨聪慧,将来提亲的人家怕能把门槛踏平,岳父有忧了。”
说是有忧,其实是大大的喜。女婿儿也很会说话,谢丞公乐得很,面露得色,摆手道:“罢了,小九生性顽皮,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话是颇有两分谦虚的,但谁都能看得出丞公是如何得意,没见他三缕胡子都快吹起来了吗。
华苓暗暗翻个白眼,看这一个脸皮厚一个假谦虚的,开诚布公说话不好嘛?果然是政客本色。
多了小不点儿华苓只不过是小插曲,谢丞公和王磐很快谈起了他们真正关注的事,却是国计民生无所不包。
华苓第一次了解到,原来谢丞公在朝廷中,主管的是商事和农事,包括各地和边境贸易、耕种四时等关系国家根本的问题,而王相公主管的是国家人事选拔和律法修订、执行,同样是干系极大的内容。除了这些特别核心的内容外,凡是事关家国的大小事,二公也都有监察处置的权利。
这是妥妥的两位位高权重的丞相啊。
除了王谢之外,辅公朱成诲和弼公卫秋分管丹朝四境驻守的大军,如今丹朝国土广阔,四境大军怕不是能有两百万之数,这是非常庞大的一股力量,就凭这一点,辅弼相丞四公的地位相当,就是合理的。
华苓听得很入神,现下四海升平,国家民众都算得上富足,丹朝国力强盛,这是个很稳定的时代。依据男人们谈论的只言片语,她迅速在脑海里构架出了丹朝朝廷的生态圈,不由惊叹。就算她通读过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也没有见过比此刻的四公权柄更大的官员。
华苓觉得更有意思的是,丹朝开国至今传到了第五代泽帝,而一品辅弼相丞四公也传了好几代了,钱朱卫王谢这五个姓氏未曾改变过。
丹朝除了帝后二人被定为超品位阶之外,皇帝可以封自己的儿子为亲王郡王,也只是正一品正二品,和四公位阶相当。亲王可以有封号、有领地,有很高的食禄收入,但是只有名义上的统治权,实际上不能干涉领地上的治理——
那是相丞二公的工作。
这样一来,皇室钱氏除了皇帝和太子之外,其他王孙基本是完全被排斥出了朝廷的政治圈,相比之下,四公家族有无数子弟入朝为官……
与其说辅弼相丞四公是辅佐皇帝治理天下的能臣,还不如说,这个天下,是一个钱朱卫王谢共治的天下。
“钧天监已经出了报章,今年天冷得早,怕是北方要遭严寒。如此跤马人打马南下劫掠的时日也必会提前,北线卫秋的压力不小。”
华苓听到谢丞公话里有忧虑,不由集中起精神。
“岳父说的是。丰州以北一入十月便雨雪齐袭,早早封冻,粮草队伍若是出发晚些,便容易被大雪堵在路上,寸步难行。”
王磐肃容说着,一声叹息:“若是百年前大匠奇鸥的筑路之法流传了下来,我大丹便能将宽阔平坦的大路一直铺到边境,军马畅行,粮草无忧,谁人还敢犯我?”
华苓立刻竖起了敏锐的天线,筑路之法,能够将国境内全部连通的路,这难道是科技水平落后的古代人能够做到的事?她总觉得自己隐隐嗅到了同类人的气息。
但是这个问题颇为敏感,华苓不能开口询问,男人们已经将话题又扯到别处去了。
算了,华苓安慰自己,今天已经收获了很多信息,她现在对大丹的了解已经深了很多,而且——前面丫鬟们说,王家大郎呈给皇帝的那篇文章叫什么?
《山居中人陈情书》。
华苓仔细看一眼正在以非常专业内行的态度,和丞公交流对海上贸易的观点的王磐,在心里哼了一声,表里不一,矫情。
☆、第14章 小九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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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水再多也会有个暂时枯竭的时候,谈话告一段落,王磐转眼看到了华苓出神的样子,白面包子一样圆乎乎嫩生生的脸蛋上,一双眸子竟闪着颇为沉静睿智的光芒,不由放轻了声音笑问:“九娘在思索着何等样严肃的疑问呢,竟如此殚精竭虑?”
逗小孩儿呢?
华苓回过神,先是抬头看谢丞公一眼,见爹爹也颇有兴致地看她,便随口道:“小九在思索,方才爹爹说,金陵城周近驻军有三万。”
“嗯,三万,然后呢?”王磐继续问,他有预感,这小娘子很可能会说出很有意思的话来。
大郎已经笑了,他对华苓更了解些,小妹妹一是喜欢美味的食物,二是喜欢漂亮的东西,说的定然不出这两种话题。
华苓便伸出十根白萝卜一样的小指头,点着说:“一个人,食一碗饭。两个人,食两碗饭。三个人,食三碗饭。四个人,食四碗饭。”
坐在最下的王磷听到这里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数数谁不会啊,他五岁的时候已经能数到五百了!
华苓看到了王磷的不耐烦,笑眯眯地看他一眼:“三万人,食三万碗饭。厨娘说,一口大锅能炊二十五碗饭,一口小锅能炊十五碗饭。小九在想呢,若是全用大锅炊饭,要多少锅呢?全用小锅炊,又要多少锅呢?若是大锅一半,小锅一半,又要多少锅呢?王三哥,你知不知晓?”
“全用大锅,则……”王磷呆了一阵,涨红脸说:“若是与我一把算盘,现下便能算出来。”华苓点头不说话。
便是谢丞公和王磐,听完华苓的问题也都呆了一呆,这问题不难,但是他们也总要拨两下算盘才能算出。
大郎想了片刻,爽朗笑道:“小九聪慧,如何想得到这样的数问。若是全用大锅,便须一千二百口,全用小锅,须两千口。各用一半,便各须七百五十口。”
华苓拍手掌赞大郎:“大哥是顶顶聪慧的。”
大郎摆手笑:“如何就是聪明,大哥不过对算盘熟悉些,在脑海里推算了一回。小九亦学过以算盘计数了?”
谢贵已经迅速地摸出一把小木算盘打了一轮,乍舌看华苓:“老爷,大郎算得无差。九娘子如何便想得出这般复杂的数问来?”
“小九乱想的,小九也算不出数来。”华苓笑眯眯的说,以安慰的眼神看犹在揪着眉思考的王磷一眼。王磷已经不敢再小看华苓了,听得她说自己也算不出来,一下心里就舒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