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厨房里,殷元掀开了锅盖,看了眼空空如也的砂锅,十分大方的指了指还在后院跑着的两只鸡。
廊檐下,刑如意终于哭够了,这些日子以来积攒在心中的情绪,似乎也都跟着这一场痛哭消失掉了。她抹了抹眼泪,抬着两只哭的略微有些红肿的眼睛看向常泰。
“对不起,常大哥,如意让你看笑话了。”
“又说傻话了是不是?你既叫我一声常大哥,我又怎么忍心看着你心中难受。你受了委屈,在我面前哭一哭,我心里只有心疼,没有看笑话。再说,如意你就算哭肿了两只眼睛,也依然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怎么才回了一趟洛阳,常大哥你就变得会说话起来。”刑如意笑着揉了揉了自己的眼睛,“这里冷,咱们有话还是回屋里说吧。对了,这一路上,可曾遇到过什么事没有?”
“没有!倒是听殷元说,你们在云家集又遇到了一些事,且那些事与你的身世还有些关系?”因为没带伞,所以从廊檐下回到房中的这段距离,是常泰脱下了自己的外衫,帮刑如意遮挡的。刑如意此时的心思全都不在自个儿身上,对于常泰的举动,也没有留意,等回到房中,看见他浑身上下湿淋淋,而自己身上只是沾了浅浅的一层水,这才意识到刚刚常泰做了什么。
她心中百转纠结,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去帮常泰拿了换洗的干衣以及帮他熬煮了一碗驱寒的姜汤。在忙活儿的空挡,两个人倒是也没少说话,刑如意问了常泰护送四娘回家途中的一些情况,常泰也问了刑如意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当听到刑如意说起莫须有,说起莫须有背后进行的事情竟与当朝的女皇有关时,他只微微一愕,却并没有说什么,倒是涉及到刑如意自身的“病情”时,他表现的更为紧张。
这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朱氏与小乞丐的案子上。针对这桩案子,刑如意说了自己的看法,以及案子中存在的疑点。常泰只在默默的听完后,看着刑如意的眼睛说道:“从这整个案情的分析来看,牢狱中的那个小乞丐的确是被冤枉的,只是谋杀朱氏的人是谁,眼下尚不明了。”
“是有些扑朔迷离。”刑如意习惯性的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朱氏死后,作为她的丈夫,王江的反应实属平淡,且案发当夜,他去向不明,属于疑犯之一;王江的弟弟王冲曾于案发当夜去过王江家中,还救了王家的厨娘,属于疑犯之二;朱氏身旁的厨娘属于疑犯之三,若她真如朱氏亲娘所说,是当年陷害这对姐妹花的村长家的女儿,那么她就有足够的杀害朱氏的理由。”
常泰点了点头:“刚刚听你说起,这朱氏被发现时,脚上是没有穿绣鞋的?”
“作为案发现场的第一波目击者,阿牛是这样说的。他清楚的记得,当时朱氏脚上只有一只绣鞋,且没有穿袜子。”
“绣鞋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失踪。此时又不是夏季,朱氏若是出门,必定要穿鞋子。那么这绣鞋的失踪就既有可能与她被谋害有关。不是遗落在被谋害的现场,就是绣鞋上沾染了什么证据被凶手给藏了起来。当然,也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凶手转移、掩埋朱氏的过程中,不小心弄掉了这只鞋子。”常泰凝了眸:“无论是上述的哪种情况,这只失踪的绣鞋都算是本案的关键证据。”
“可问题是,我们该如何去找这只失踪的绣鞋呢?”刑如意皱着眉,小声的嘟囔了一句:“难不成还要用老法子,将这朱氏的魂魄从地府里头叫上来,问问她这鞋子是怎么丢的?”
正文 第308章 泥菩萨(16)
“如意,你说什么老法子?”
常泰只听见刑如意在小声的嘀嘀咕咕,隐隐约约的好像提到“地府”两个字,但却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哦,我的意思是,难不成要用民间祖传的法子,将这朱氏的魂魄从地府里头叫上来,然后问问她这凶手是谁?这脚上的鞋子是怎么丢的?”
“我知道你会些术法,但这魂魄真的能从地府里头叫上来吗?”
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之后,常泰的想法也变了,如今再听见刑如意说这些神神道道的话,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若这魂魄都能够从地府里头出来指证凶手,那还要他们这些办差的捕快做什么。
“民间的确有一种术法,叫做问米。”
“问米!这是问大米,小米还是糯米?”
“大米!应该是大米!”刑如意看着常泰,有些哭笑不得的回道:“其实,这个法子我也只是听人说起过,自己倒是没有用过。这问米之法,是将亡故的亲友灵,与家人相互配合的法术。通过神婆把阴间的鬼魂带到阳间来,使其附身于神婆身上,与阳间的人对话。在做这个仪式的时候,都要将一碗白米放在旁边,所以又被称之为问米。”
“听着倒是蛮有些意思的,只是这里头有个问题。如意你刚刚说到,这问米之法,是将亡故的亲友灵,与家人相互配合的法术。那么,这里头就存在着几个问题。
首先,这家人指的都是哪些人?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小乞丐被当做凶手打入了死牢,朱氏的丈夫王江却从头到尾的都没有露过面,也没有对小乞丐凶手的身份产生过质疑。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王江若不是此案知晓内情的人,就是懒得去追究妻子被杀的详情。对于他而言,妻子的生死或许还没有他店中的生意来的重要。若你此时去找他来配合你进行这问米的术法,王江他一定是不肯的。除了这朱氏的丈夫王江之外,朱氏可还有别的家人?”
“还有一个老母亲,只是朱氏的这个老母亲身体也不大好,且刚刚送走了自己的另外一个女儿,此时若是让她再为朱氏的事情伤神,只怕身体会熬不住。”
刑如意说着叹了口气。
若只是将朱氏的魂魄找上来并不难,她有冥王赐予的鬼牌,又有崔府君这个好朋友,只需找个鬼差,暗中将朱氏带上来问几句话就是了。可刑如意此时并不想这么做。一来,显得自己没什么真本事,二来狐狸临行前也曾交代过,让她日后慎用冥王给的鬼牌。虽说地府有人好办事,但这地府每通融一次,也就意味着她欠下了地府的一个人情,就冥君那个孩子气的脾性,没准将来会提出什么奇葩的偿还条件来。
常泰听见刑如意叹气,还以为她是为问米的事情发愁。起身,轻轻的拍了拍她:“放心吧,找绣鞋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晚饭后,常泰便独自一人出去了,再回来时,已是深夜。刑如意见他神情疲累,也就没有问什么。待第二日开门营业时,才发现街上多了许多的身着官府的衙役,每个人手中均是拿着一摞厚厚的纸。再细看,竟是衙门用来张贴的榜文,上面写着:王门朱氏,被人所谋,失落其履。现凶徒已抓,被囚死牢,若有人捡得此重要物证者,递交官府,重赏官钱。”
“常大哥,这张贴榜文的主意该不会你出的吧?”
常泰点点头。
“此案既已宣判,那官老爷为何还要同意张贴榜文?我怎么瞧着,这位官老爷都不像是那种会明辨是非,愿意为民做主,帮死牢中囚犯翻供却不惜自己打脸的清官。”
“如意你非官场中人,自然不了解这为官的道理。为官者,总会有所求,有所不求;有所惧,有所不惧。”
“有所求,有所不求。”刑如意看着常泰的眼睛,继续道:“有所惧,有所不惧。常大哥是昨个儿傍晚出去的,但直到子时才回来,回来时申请疲惫,看起来与这位官老爷所谈一定十分累人。加上近日常大哥你说的这些话,如意是否可以认为,是常大哥你答应了这位官老爷什么,亦或者是这位官老爷有什么把柄落到了常大哥你的手中,所以不得不就范。”
“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所谓官高一级吓死人,况且这当官的,背地里多多少少都会做些不大干净的事情,我只需将谢大人搬出来,再糊弄他一番,也就过去了。”
“真的这么简单?”
“真的就这么简单!”
“那你为何昨夜看起来一副很累的样子?”
“不是做事累,而是跟这些大人们交谈太累。彼此间说话,总要说三分留七分,既不能将话说的太满,也不能说的太过,说话时,还要时不时揣度对方的心思。我又不擅长这些,难免会比平时累些。”
“辛苦常大哥了!”
常泰是个捕快,平时做事,的确有些一板一眼。虽说近一年来有些变通,可若是应付官场上的这些勾心斗角,曲意逢迎之类的难免还是会吃力了些。
“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
常泰脸上略微显出些尴尬之色。
“我只是告诉那位大人,仅凭着一件衣裳就定了小乞丐的死罪,若日后有人要帮这小乞丐翻案,只怕会落人口实。眼下,已到年关,朝廷正在对地方官员进行考评,此案若是搁在平时也就罢了,可在年关口,若是一不小心传到了那些负责考评的官员耳朵里,能不能升迁是小,只怕这小小的乌纱帽也要被人给摘了去。
这当官的都是聪明人,我又是从神都洛阳来的,恰好今年谢玄谢大人又是此次负责考评的官员之一,他多多少少总会有些顾忌。况且,我也没有让他做什么,不过是让他发个榜文,寻找死者的遗物,对他而言不过是动动嘴的事情,若是成了,则给本案增加了一个十足十的物证,若是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只是,这物证就算是找到了,也证实了行凶者另有其人,想要这当官的认错,将案子重新审理,只怕也要费些功夫。”
“常大哥的意思,如意明白。倘若真的能够查明案情,找到那个真正的行凶者,我自有办法让这位官老爷重新审理,好让那个无辜的小乞丐保住自个儿的性命。”
“哦,有件事我忘记与你说了。昨夜除了去一趟府衙之外,我还去了王江与王冲二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