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她没有救你?”刑如意轻轻的问了句。
阿碧沉默了半响,才说道:“她又如何救我呢?那个时候,她能安然的离开便已经是万幸,若她不走,如今这庙宇中怕是会有两个娘娘了。”
“在村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天灾,我们无法预料,但人祸总是可以预防的。在你们被寄养的那段时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若只是天灾,村民们不会恶毒的想要将你们姐妹一同生祭。”
阿碧苦笑了一下,抬头看着刑如意问了句:“长得还算好看,这算是一种罪过吗?”
刑如意懂了。
“村子里有人想要对你们姐妹不轨?”
“就是我们被寄养的那户人家。在乡下有句话俗语,叫做山高黄帝远。尤其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一村的村长,就好像是土皇帝一般,在村民眼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我爹我娘本是心疼我们,加上我们家又与村长家有些远亲的关系,所以才将我们送到这里。可谁知,村长父子竟对我们动了别样的心思,我与妹妹在万般惊恐之中挣扎,无奈中竟伤了村长的儿子。
村长心中恼怒,又想要借此来要挟我们姐妹,我们誓死不从,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天灾的确是不可预料的,但人的心思却要比天灾恐怖的多。村长一句话,我与妹妹就成了这场天灾的主导者,而我爹我娘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也相信了这些荒谬的言论。”
“那你怨恨你的爹娘吗?若是他们当初肯说一句话,你与你的妹妹或许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人心都有被鬼迷的时候,况且那场天灾已经耗去了大多数人的精力和耐心,让他们心底生了恐惧。若说丝毫没有怨恨,那是假的,可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渐渐的我也想明白了,这一切或许都是我的命。对了,在那些人当中,也有不少人来看我,他们当时或许也不是存心想要害我的,只是太过害怕,被迫无奈才不得不那么做。”
“你果然像阿娘说的那样,是个善良的姑娘。”
“阿娘?”
“就是你娘,她人就在外面,你想要见一见她吗?”
阿碧点点头:“我好久都没有见到我娘了。最初的那些年,她还常来看我,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两个人。我知道她收养了一个义子,小名叫做牛牛,也是个老实善良的孩子。他对我娘很好,也很孝顺。”
“你娘的眼盲了,腿脚不方便,所以她不是不来,也不是不想来,而是不能来。”
“我娘的眼……”阿碧急切的向外望着,脚步匆匆的走到庙宇门口,就被外头的阳光给刺的返了回来。“我……我出不去……我没有办法离开这座庙宇。”
“你不用出去,我唤你娘进来。”刑如意给李茂使了个眼色:“对了,你是如何离开那座泥塑的?”
阿碧茫然的摇摇头:“我不知道,大概是几天前的一个夜里,我忽然感觉有些烦躁,紧跟着头疼的厉害,于是就睁开眼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夜很黑,风很大,我只看得见庙中这些熟悉的景物,可心里却异常的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似的。
姑娘既能瞧得见我,就应该知道,我不是人,我只是一缕幽魂。按说,我本不该再有那些人的情绪,人的感觉。可就在那个夜里,我清楚的感觉到了那种属于人的恐惧以及恐慌,甚至我还能感觉到四周空气的冰冷与稀薄。就在我烦躁的犹如身上爬了千万只蚂蚁一般的时候,我听见有东西再响,跟着头顶处就被重重的砸了一下。等我再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那个角落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来的,只知道,自己的活动范围很小,小的只能在这庙宇里。”
在阿碧说话的同时,刑如意再次爬上了祭台。这一次,她看的不是阿碧的衣衫,而是她的头顶。因为阿碧是泥胎活塑,所以身量也与活着时一模一样。论身高,还要比刑如意矮上一些。此时,刑如意站在泥塑跟前,只略微踮起了脚尖,就看到了阿碧头顶的情形。
在阿碧头上,破了一个洞,那个洞很深,深到不仅砸穿了泥巴,还砸破了阿碧肉身的天灵盖。在那个洞里,刑如意寻找了一枚生了绣的铁钉。这枚铁钉,并不是木匠制作屋梁时常用的那种,而是一枚写了暗纹的棺材钉。也正是因为这枚钉子,阿碧的灵魂才挣脱了泥塑的束缚,逃了出来。
那个深夜,阿碧奇怪的感觉并不是无缘无故的。
据说,在双胞胎之间都会有一种特殊的磁场和感应。那些恐惧和恐慌,应该是阿朱被害时所产生的情绪,在那个深夜,通过一种特殊的方法传递到了阿碧这里。至于那个被害的朱氏,应该就是阿碧的妹妹,也就是老妇人的另外一个女儿!
那个深夜,在朱氏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正文 第305章 泥菩萨(13)
棺材钉,在民间又被叫做“镇棺钉”,可镇宅辟邪。棺材一旦打入棺材钉,就意味着阴阳相隔,各行其道。可若是将这用过的棺材钉,钉在房梁上,说法就又有些不同了。
刑如意的爷爷,曾是一个木匠。据说,在木匠行里流传着一个邪术,若是将用过的棺材钉钉在主人家的房梁上,就可以钉死这一家人的生气。短则数月,长则一两年,这房梁上被钉了棺材钉的人家就能绝户,因此这也算是一种比较阴毒的邪术,除非是有天大的仇怨,否则一般的木匠也不会用这样的方法来报复某个人,若是传出去,这木匠生涯也就算是到了底儿。
刑如意捏着手中的这枚棺材钉,从钉子的形状以及样式来看,都不是近代的,且这是庙宇,还是“囚”着阿碧的一座破庙,所以她想不出,会有谁将棺材钉当做寻常的钉子钉在这横梁上。
抬头看了下屋顶,用目光测量了一下棺材钉在屋梁上的位置,刑如意越发的肯定,这枚棺材钉是被人故意钉在那个位置的。难不成,那个人早就算准了时机?
心中的疑问,尚未找到适合的答案,李茂与阿牛两个人已经将老妇人给搀扶了进来。老妇人本是看不见阿碧的,可她却径直朝着阿碧所站的位置摸索过来,速度快的,即便是身为妖的李茂都有些搀扶不住了。
“女儿,是你吗?是你对不对?娘错了,娘真的错了,娘那个时候不应该不管你,不救你的。”
阿碧看着老妇人,有些微微的激动,也有些疑惑。
“姑娘,我娘她是能看见我吗?”
“她应该是看不见你的,只是母女连心……”那后半句话,刑如意没有说出来。她看着老妇人的手臂穿过阿碧虚幻的身体,最后定格在半空中,嘴唇喃喃着说:“娘知道,娘知道你就在这里,尽管娘看不见,但是娘能感觉的到。阿碧,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娘,阿碧不苦。阿碧知道,这些年,娘您一直都在守护着阿碧,陪着阿碧。”阿碧抬起手,轻轻的触摸着老妇人的发丝。尽管,她触摸到的也只是一团空气,可表情却变得异常柔和起来:“娘,你老了!头上都长白头发了!”
阿碧说着,眼角滚下一滴泪来。鬼的眼泪,落到风里变成了灰。灰落到老妇人的衣袖上,化成一个浅浅的点。
“阿娘,阿碧就站在你的跟前,她很想你,也很心疼你。她说,你老了,头发都白了。”
“是啊,老了,不光人老了,这心也老了。只有老了,才知道,这世上什么都不如儿女陪在身边重要。可惜,那个时候娘不懂,娘以为只要保住了腹中的胎儿,只要讨的你爹欢心,只要不愁吃穿,不受穷挨饿就是好日子,就是幸福。
可是,回过头来仔细想想,才发现在过着那样的日子时,娘的心也一直都是悬着的,根本就没有感受到真正的快乐与幸福。反倒是你爹他生意做的没有那么大,那么好的时候,在我们经常挨饿受冻的时候,有你和阿朱陪着,与娘说话,与娘聊天,才是最舒服的。还有,你们小时候经常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情让娘生气,让娘又气,又恼,又忍不住破涕而笑的时候,成了娘这辈子最温暖、最深刻的记忆。
阿碧啊,若这世上真有后悔药,若所有的事情都还能重来一遍。娘什么都不要了,娘只求能够守着你跟阿朱。看着你们成亲,看着你们生子,看着你们就算不享富贵,平平安安的过此一生就好。可惜,错了就是错了,娘就算悔青了肠子,悔烂了这颗心也都没什么用了。
夫人!夫人!我求你,求你救救我的阿碧,救救我的女儿。她活着已经够苦的了,就不要再……再这么折磨着她了。”
“阿娘,您先起来!您放心,如意会帮着阿碧的。”见老妇人朝着自己跪下来,刑如意帮伸手将她扶住:“如意先帮您把那只眼睛给看好,好歹,也让您在阿碧走之前,再亲眼的看一看她。”
“我娘的眼睛……”
阿碧面上一喜,目光紧紧的盯着老妇人那一双盲目。
“有一只是可以治的。”
刑如意说着,让李茂将阿牛从家中提来的那桶清水泼洒在泥塑身上。厚厚的黄泥,在清水的浸润下,开始碎裂,最后有一些竟自个儿从泥塑的身上脱落下来。
阿牛见状,也将老妇人暂时扶到一旁,爬到祭台上,开始用自己的手,一层一层,小心翼翼的将那些黄泥从阿碧身上剥落。被尘封在黄泥中的“菩萨”渐渐的露出了她的本来面目,那是阿碧自己的模样,她站在祭台上,双目圆睁,既带着平静,又带着不甘的望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