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染坐在一旁,翻着书页子道:“听说沈世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目前还在侯府躺着,下不来床。”青染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狭促的笑:“小姐要出去,总也要先去吕相府啊,不然外头人又要说小姐不关心自己的未婚夫婿,反而关心起外人来了。”
柴倩无语凝噎,继续百无聊赖的戳着野鸭子,外头红袖鬼灵精怪的跑进来,偷偷凑到柴倩耳边道:“老太太从宫里回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柴倩抓着她的衣襟问,红袖连忙安抚着自家小姐的心情,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脸色铁青,呼吸急促,脚步凌乱,手肘发颤!”红袖观察仔细的描述着。
那边青染更补充到一句:“这是急火攻心,邪风入中的前兆啊,小姐,快去老太太跟前尽孝!”
柴倩绣花针一番,钉在青染的封皮上,忧心忡忡,口中却十拿九稳道:“这次八成太后娘娘也松口了,谁会推着自己的亲侄儿去送死呢。”柴倩稍微放下心来,果然那边柴老太君跟前的丫鬟已经来请了。
柴老太君今日辰时就进宫,到这会儿酉时才出来,这么长的时间,一个孩子都生下来了,就讨论那么一点儿小事,怎么可能没有一个结论呢!柴倩松了一口气,自个儿整理了一下衣服,往柴老太君的寿安阁过去。
柴倩进去的时候,正厅内以坐满了人,连带今日陪着柴老太君一起进宫的敬惠长公主也做在一旁。孔氏最近赶制嫁衣,本就劳累,这会儿神色哀怨,倒是让柴倩很过意不去,柴鸣、柴青、柴敏均在坐上。
“大孙女来了啊。”柴老太君指了指她身旁的位置,招呼柴倩坐下,柴倩一紧张就忘了规矩,大刀阔斧的甩袍坐到一旁。众人也没什么心思去计较这些,柴老太君叹了一口气道:“吕昭仪刚生了一个小皇子,皇上很是欢喜。”
柴倩差点儿笑出声来,原来真的连孩子都生了下来。柴倩好不容易止住笑意,但还是没弄清吕婕妤生孩子跟她的婚事有什么关系,只好定下心来,听柴老太君慢慢说下去。
“十二月二十是太后娘娘的寿辰……”这和自己的婚事也没有关系,柴倩继续忍,然后她听见柴老太君道:“太后娘娘已拟了懿旨,为倩儿和吕家小少爷赐婚,婚期就定在正月十六。”
“这么快……?”众人异口同声,满打满算只有一个月出头的时间。
柴二老爷忙问道:“皇上同意了吗?”
柴老太君缓缓道:“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吕家是太后娘娘的亲戚,皇上也什么立场好过问的。”柴老太君显然很失落,她暗中动作了那么久,总算摸清了沈贵妃的意图,原想着沈灼那小子比吕家的靠谱很多,谁知道会出这种事情,明明以为是好事,却变成了坏事,要怪就怪吕昭仪的肚子,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疼了起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柴倩看了眼柴老太君,又看了眼在座的长吁短叹的自家人,站起身来,一脸壮士成仁的豪气:“嫁就嫁呗!”
赵青舒隐在昏暗的烛光下,映的他一张脸越发纯净如玉,泛着柔和又温润的光芒,原本就并不魁梧的身子似乎又瘦削了几分,他屈起修长苍白的手指,指尖在紫檀木雕如意纹书桌上毫无节奏的敲击,书桌上放了一封刚从宛城送回来的密信,不过在经过昨日画舫上一事之后,这封信上的内容似乎对他已没有太多的作用。
信是一位宛城专门管文职工作的监军呈上来的,内容如下:柴将军确有一女,十五年前回京述职后在途中染病,后据柴府的下人所言,送往距离宛城两百里远的房山李氏老宅养病,十几年从不曾在宛城的将军府露面。殿下信中所云的两位丫头,居臣下所测,其中一位应是柴小将军的侍妾,乃军中军医叶延庭的养女。另一位是柴小将军在犬戎将领手中救回的小丫头,因家人被犬贼杀害,无亲无故,后也被柴小将军收为侍妾。柴小将军棺椁已在半年前运往京城,无从查探。臣已派人前往房山李氏老宅,暗中查探这位柴小姐的来历,请殿下静候佳音。
信的尾部还有一行小字,提及厉王殿下也曾来信问及此事。赵青舒策动轮椅,指尖一松,轻薄的纸张落入角落的炉火之中,火势瞬间扑起,吞没纸上漆黑的墨迹。
赵青舒蹙眉喟叹:“真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姑娘家。”他扬起好看的下巴,忽然发现自己用错了词语,这样的柴倩,也能称之为姑娘家吗?赵青舒忍不住莞尔一笑。
沈灼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来逸王府找赵青舒的,当他从小厮的口中,把辗转从永寿宫,传到承乾宫,又从承乾宫传到信义侯府的小道消息听完时,已经惊的说不出话了。也不管身后一片*辣的疼痛,不顾信义侯夫人哭的几次被丫头们拉住撞墙的身子,爬上马车往赵青舒的府上去。
“大表哥……我错了!”沈灼一脸颓然的跪在赵青舒面前,妈蛋,事情变成这样,真的不是他所想的。他不过就是从糖葫芦贩子手中买下了一棍子糖葫芦收买了承影,让他替自己跑腿,请了京城几个有名的纨绔,让他们一起带上吕小少爷,到澄河边看自己未来的娘子喝花酒而已……
也许吕少爷会嫌弃他大哥喝花酒,但他绝对不会嫌弃……想要娶老婆的冲动一时间挣脱了理智,谁知道事情千变万化,却朝着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幕发展而去。
“粲之天机神算,哪里会有错的,如此妙计,简直令本王佩服的五体投地。”赵青舒不紧不慢的打着官腔,又偷偷扫一眼跪在一旁狼狈不堪的沈灼:“你和五妹三弟那么好,你好好跟他们说,他们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赵青舒故意激他,他倒是很想看看沈灼为了这事去求赵青墨的后果,据说那丫头如今还在闹别扭呢。
“大表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沈灼拽着赵青舒的衣襟,无赖的把满脸泪蹭在他雪白的衣襟上。
赵青舒很想把他一脚踹飞,但还是很有风度的克制着自己的想法,慢悠悠道:“你和柴小姐算来算去也不过就见过两次,就有如此念头,岂不对人家小姐不敬?对待感情如此草率,可不像你们沈家的人。”沈侯爷是京城出名的情种,家里只有侯夫人一位妻室,连半个小妾通房都没有,堪称帝都好男人的楷模。
沈灼泪流满面,一本正经:“我与小姐神交已久!”
赵青舒一把推开他那张让人看了哭笑不得的脸,转身道:“他们从小就有婚约,如今又是太后赐婚,况且……听说柴家已经允了,是柴小姐本人应的。”
“啊……这……不……不可能!”沈灼一脸不可置信,“那吕少爷身上没几两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要他何用?”
赵青舒撇了撇唇角:“柴小姐孔武有力,想必吕少爷就算瘦弱一些,也是无所谓的。”
“那那那……那他家的十一位侍妾怎么说?”沈灼相当不服!
“十一位侍妾,不正好说明吕少爷在那方面神勇的很吗?”赵青舒觉得自己也越说越离谱,忙收回话题,又道:“据我所知,柴小将军以前在宛城,也有两位貌美的侍妾,柴小姐应该很爱美人。”
沈灼身子一震,不由退后了两步,脸上带着疑惑看向赵青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赵青舒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弄出那么多事情来,她又是一个大大咧咧的性子,真当别人都是瞎子傻子?”
沈灼脸色一暗,双膝跪下来道:“逸王殿下,此事非同寻常,还请逸王殿下保守秘密。”
赵青舒恼恨,这小子果然不把自己当一家人:“怎么?现在我又不是你大表哥了?”
沈灼拧着头,不说话,一副你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的怂样。
“行了,别搞那么多事,回家好好养病,正月十六,说快很快,说慢却也慢得很,你回去吧。”
赵青舒背过身子,轻按轮椅的机括,那轮椅便自己在平滑的地板上滚动了起来,书房外是狭长的抄手游廊,斜阳暗淡,沈灼只听见轮椅滚过回廊的声音,咕噜咕噜的,却让人很安心。
☆、第二十三章
这几日帝都说书人的生意都很好,长乐坊的茶楼,简直可以用爆棚两个字来形容,大家朗声笑过之后,便有些意犹未尽,纷纷埋怨柴将军太不厚道,若是让这位柴小姐早回京几年,只怕帝都的人还多些乐子,家里的男人也不敢动不动就往胭脂巷跑。
柴倩穿着男女通款的交领长袍,外头照着灰鼠短卦,她进京以来,已经习惯了用马车代步,今日所去的地方,正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首饰店七宝斋,最近她没少给柴府的人添麻烦,心中总有几分过意不去,今日一早听闻七宝斋打发人来,说是找到了可以镶嵌她弄坏的那根珍珠玳瑁簪的珠子,所以索性带着银票,领着红袖一同往七宝斋来。
七宝斋位于藏珠巷,在澄河以南与胭脂巷遥遥相望,平常胭脂巷的姑娘们只要过河上的那几座桥,就可以到藏珠巷来挑选称心如意的首饰。
柴倩进门,店里负责待招客人的二掌柜见红袖是常客,便上前殷勤招呼,一边介绍着店里的新品,一边偷偷打量和这位姑娘一起进店的公子?小姐?
红袖显然看穿了这位掌柜的心中疑惑,大大方方道:“这是我家小姐,那带帽珍珠簪就是她的。”她说着,从怀中将锦盒拿了出来,递给柜台里的二掌柜。
柴倩左右打量了一番这店中的货色,时不时有几位打扮入时的小姐妇人,也往店中来挑选一番,大多数人看几眼柜台中放着的首饰,最后眼神忍不住落到柴倩这张雌雄莫辩的脸上。而掌柜细细一想,这几日京中对柴家小姐传闻不断,难道……这位就是传说中入母夜叉一样存在的柴家大小姐?
二掌柜的灵机一动,上前有礼的恭请了柴倩和红袖两人,入七宝斋的后堂,奉来了工匠最新绘制的画册,供两位小姐姐慢慢挑选,自己则偷偷从后门退出店堂内,悄悄上了后院一座两层的小楼。